唰啦—
两行泪无声砸进尘埃,呆若木鸡的林烟湄错愕抬眸寻觅起寸瑶。待她从人群中锁定目标,匪夷的视线便焊死在了师傅脸上。
一直默默注视这边的寸瑶,凄然背过了身。
“湄儿,你太像王上了。”
反倒是身侧的慧娘,捂着嘴呜咽感慨:“昔年王上最钟爱朱色蟒袍…”
“王…上?”
林烟湄重复着这俩字,恍然明悟,林雁柔把她错认成华王了!
“我,我不是…您看清楚,我是湄儿啊。”林烟湄无法接纳这错乱的关系,硬是挣扎调整到能与林雁柔对视的姿势,半蹲下身,双手捧着母亲的脸帮人擦泪:
“您再看看,还认得我吗?”
“娘亲哭什么?”林雁柔不解地盯着她,也学她的模样给她抹眼睛:“不哭,羽儿喜欢娘亲笑。”
“…唔…”
林烟湄一把捂住嘴,说什么也憋不住呼之欲出的强烈悲戚,猛然窜去了路旁林中,嚎啕大哭起来。
身后余音飘渺:“阿娘去哪?”
“啊——”
林烟湄一拳捶上树干,撕心裂肺吼了声,胸口压抑的无形巨石终于碎了。
但,她为面对亲人强撑的勇气,也快耗尽了。
瘫软的身子无力滑坐在成堆枯叶里,林烟湄背靠树干独自冷静,脑中快速权衡起晚些要把大伙安置到何处的难题。
江晚璃八成还住在家里,她午后曾提议让人回宫看看,可惜江晚璃借帮她盘点赏赐的由头婉拒了,估计不会走的。
该让林雁柔和婆婆与人打照面吗?好似对哪一方都不好。
她该怎么办。
“咯吱、咯吱…”
脚踩碎叶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道暗影投来,面前显露一只手:
“日后她们都要仰仗你了,坚强些?再躲下去,你娘又不好哄的,估计要哭闹整夜。”
“…师傅。”
林烟湄揽住寸瑶,脸贴上她的腿,贪恋这份坚实的依仗:
“别走行吗?我看您的手下都还在的,您别任太后拿捏,我不怕她,我们一起躲回萧岭或远走别国好不好?”
“傻孩子,你该长大了。”
寸瑶沉重叹息着,伸手捞起她:“取舍哪会没有代价?我能把下属带回来,便是交换的筹码之一。不南下谈判,你们的安危…”
“太后威胁您了?”林烟湄眉目骤凛,恼恨乍现:“我就知道!”
“别急,沉住气。”寸瑶无奈搓搓她的脑袋:
“太后是想拿你们做控制我的把柄,但这事也是我自愿。况且,她当年是被言锦仪架上皇位的,严格讲算不得仇家。我南下便是为弄清些至今成谜的旧事,为自己解惑。”
“不算仇家?言锦仪不是她帮凶吗?”林烟湄的一头雾水全乱成了糨糊。
寸瑶:“当年,江祎没觊觎皇位。绍天帝弥留之际少有清醒,言锦仪借御前近臣之便,矫诏鼓动政变,率禁卫闯府迎江祎入宫,既是利诱,亦是威逼。此间乱局,安芷知情,不会有假。”
林烟湄彻底蒙了:“怎会是这样?”
南疆一行她没少接触安芷,此人正直凛然,没来由的让人信任,应不屑于扯谎。她倒退着撞上树干,苦涩阖眸:“您怎不早点告诉我,我岂非恨错了人…”
寸瑶苦笑:“我入宫后才知晓,还没机会讲给你。下狱北归,全盘受太后掌控,我无力抽身;再者,旧事扑朔,参与者皆隐匿暗处,绝不会好惹。你知道的少些,反而安全。”
“那您可以让思卿传话…”
“思卿不在了。”
寸瑶打断话头,未免小鬼发觉她猝然苍白的脸色,转身往回走:
“是她保住了雁柔和慧娘的命。北疆战乱,我把大伙安置在宝华楼,本该万无一失。孰料一天夜里来了很多杀手…她的不测,也是迫我追查的原因之一。”
话音随风散去,林烟湄如木偶般愣在原地,双目无神。
打从入蜀兵分两路后,她再未见过思卿,逃回京后也没顾上联络。
身边熟悉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又没了一个?
“快些出来吧,外间朝臣还不清楚你的底细,别让她们看你笑话。坚强些,把戏演下去,多给我争取些查案的时间?”寸瑶久久听不到身后有动静,顿住脚催促她。
碾压枯叶的脆响再度响起。
寸瑶回身,欣慰一笑。
“这么说,阿姊不算仇人,对吗?”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林烟湄小声嘀咕。
闻言,寸瑶悄然拧眉,神色复杂好些。她沉吟许久,淡声回应:
“是误会,不算。”
说出这番评断,她垂头看了眼掌心,方才指尖太用力,竟掐出数道弯月样儿的淤痕。
纵然心有不满,可她这一生已受尽爱而不得的孤苦,何必再让林烟湄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