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揣度,林烟湄的情绪转变突兀,八成是在怕。
怕什么呢?
林烟湄承诺林雁柔的,除了“谋反”,还有旁的?
反观寸瑶,仍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面上涔着三分淡笑。
林烟湄的反应,她好似很受用,连带着再开口的话音都柔和好些:
“我送的礼,你尽管查,绝对不脏。给自家孩子的,哪能不尽心呢?收下?以后若飞黄腾达了非要还,我想,雁柔也乐得接受你的孝敬。”
“咯吱…咯嘣…”
林烟湄悄然咬紧牙关,胸腔猛烈起伏着,嘴上却半字未吐。
“乖孩子,我当你默许了。”寸瑶满意地拍拍她的肩头:“不过,既然你没急着提亲,我备的礼也过于粗糙,这另一半礼就先算了,免得楚姑娘为难,你意下如何?”
“随你!”
林烟湄气鼓鼓丢下俩字,拂袖直奔正堂,一溜烟没了影子。
“这孩子,愈发任性。”
寸瑶无所谓地笑笑,视线回拢,迎上江晚璃匪夷所思的眸子:
“楚姑娘怎这副表情,是有话要问?”
江晚璃蹙起眉,薄唇抿了又抿,终是否认道:
“没有。时辰不早,我家中没来得及备午饭,就不留你了。”
赤裸裸的逐客令。
“哈…楚姑娘是这等直率脾性吗?”
寸瑶倏尔失笑,兀自打量着那些箱笼:“看来,我选的礼太俗,没入你的眼。既如此,我把它们换成银钱,给湄儿赴京赶考出些力罢。”
江晚璃沉默着,没贸然表态。
她不清楚寸瑶巨额资产的来路,心慌是难免的。但很显然,方才林烟湄绝对被拿捏住了,林烟湄都没直言回绝的事,她还是不插嘴好些。
“至于午饭…”寸瑶全无要走的意思,居然转身往正房去了:
“稍后诸位移步六福斋如何?我请客,那里可是燕京的百年老字号,口味不差的。”
江晚璃怔忡当场,忙追上去问:“你不走么?积雪甚深,赶路晚了不安全。”
“走?”寸瑶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顿住脚一板一眼道:
“我来此前,已找好了客栈。在此留宿几日,初十我陪同湄儿一起入京。应考事大,我在侧她娘才放心,平时还能给湄儿答疑解惑不是?”
“…”
闻听此言,江晚璃差点被自己的一口唾沫噎死。
她作了什么孽,老天要招来这么个活宝阻隔在她和林烟湄中间,碍她的眼呐!
“怎么,楚姑娘不乐意?”
寸瑶肃然审视着江晚璃满面抗拒的模样:“如果你不习惯,不妨回家陪陪你母亲?赶路陪考很辛苦,不必为难自己。等湄儿中榜,你再一同来贺?”
“?”
江晚璃破天荒的,把一双狭长凤眸瞪成了铜铃!
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还想赶走她?
分不清大小王么?
休想!做梦!没门!
回过味儿来,江晚璃本着绝不让人得逞的心态,迈大步匆匆冲去寸瑶前面,先人一步迈过门槛,朗声问:
“湄儿,晌午想吃什么?阿姊给你做好不好?”
“…不饿…”
屋内靠墙的角落里,隐隐传来声鼻音浓重的回绝。
声音微弱,似染过哭腔。
江晚璃争强好胜的心思顿时消散:“湄儿!”
她跟寸瑶在外耽搁那会儿,林烟湄冲进来是为了偷偷抹眼泪?
“我不吃了,想睡会。”
江晚璃匆忙追进里屋时,林烟湄已从衣柜里闪身而出,无精打采移进了床榻。她只捕捉到一个失落的背影,连正脸都没瞧见。
强烈的担忧席卷了江晚璃,她坐去床侧,手悬停于帷幔,轻声问:“我能进来么?有心事?”
林烟湄闷闷道:“别了,让我静静。”
“不能说么?”江晚璃不肯罢休。
“嗯。”
江晚璃:“那…抱抱?我不问,只是抱抱。”
床内,林烟湄哼出反对的腔调,一双手却无比实诚地,拽住江晚璃的寝衣团成一团,搁鼻子下猛吸。
江晚璃身上熟悉的清雅香气,能让她心安。
闻久了,便能勾起她脑中无尽美好的回忆,诸如平生第一次下馆子、第一次看烟花、第一次拥有别人温软的怀抱…
这些她从始至终不肯忘却分毫的片段,能短暂占据她的脑海,挤走那昏黑房间内,林雁柔抢走她的匕首抵住婆婆脖子,以死相逼的恐怖场面…
满桶黑不透光的火油、火折子点燃瞬间迸发的刺目火舌、沾惹黏稠血渍的寒刃泠光、泪眼通红却笑得癫狂的疯娘…一幕幕可怖过往走马灯般在她脑中循环上演。
林烟湄觉得自己就像屋檐下悬挂整夜的冰锥,外头呼啸的风过于邪恶凛冽时,她再不甘、再努力挣扎求存,终究难以稳住阵脚,就要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