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轻巧,哪有这么简单?”
林烟湄只当江晚璃是出于好心宽慰她的立场,违心编排了这通漂亮话:
“阿姊,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你家里不会接纳我的。我自然舍不得你,但为一己私欲,黏在你身边,也许会害了你…我不能。”
寸瑶也好,林欣和怜虹也罢,皆各有势力。若大家真能如普通百姓般恣意轻松地活着,又何必冒险豢养打手?
若一旨赦令真能不计前嫌,林雁柔又为何不敢认她?向阳村的大伙又何苦自愿护着她?林烟湄仿佛一夜间长大了,尽管她无法认同生母和婆婆的决断,却也依稀能理解她们的顾虑。
“害我?如何害的?你不跟我商量就要抛弃我,这不自私么?”
江晚璃实在摸不着头脑,小鬼肚子里如今装了些什么杂七杂八的思量?以前不这样呀!
时至今日,她仍清楚铭记初次情动时的感触,懵懂的爱慕源自小鬼永远乐观无畏的心态,和惯常蓬勃昂扬、遇难则进的生命力。
那时的小鬼年岁虽浅,却最是体贴入微,善于自苦难中挖掘美好,从不东想西想,硬是将伤重忧郁的她拉出了厌世的深渊,重燃生机。便是此等处世魅力,令江晚璃对其生出了依赖之心…
而当下畏首畏尾,忧思满腹的林烟湄,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我…”
林烟湄原本想把真实顾虑深埋的。
不知怎得,她触及江晚璃恳切目光的刹那,忽觉心门顿开,倾诉的冲动战胜理智,促使她将思量宣之于口:
“实话讲,我…想去州府坦陈身世,请府尊驳回秀才的功名。顶着婆婆营造的假身份领朝廷俸禄,我心里别扭,很不安。”
“呵…”
闻言,江晚璃颇有些哭笑不得。
昔年在向阳村,提到慧娘是流放犯一事,林烟湄曾信誓旦旦地保证,向阳村这群人个顶个的善良,她不信大伙真的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今朝,小鬼怎还自己羞愧上了?变卦了?
林烟湄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番话,江晚璃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地听完:
“湄儿,你现在脑子不清醒,不适合思量决断。不提旁的,慧娘和向阳村民受恶吏欺压多年,未得律法的公允对待,是受了委屈的。你靠苦读换回功名俸禄奉养她,无错。”
林烟湄绕不过弯来:“可是…”
“没有可是!”
江晚璃肃然打断。
小鬼怎会有自曝身世的思量?太危险了,若真如此做,她即便贵为储君,也无十足把握保林烟湄周全。朝廷明言颁布的诏令是一回事,帝王私下的忌惮可是另外一回事!
此刻,林烟湄明显被江晚璃的反常态度闹懵了,唇齿微张,似乎想辩驳什么,但终究没吱声。
这糊涂又隐忍的神情看得江晚璃好不心疼,她松开搂人的手,手掌交握调整过呼吸,尽力放柔了话音:
“湄儿之前曾说,笃信婆婆她们有屈枉,可还记得?”
林烟湄讷讷点头:“那只是我把自己当作旁观者的天真想法,不作数的。”
“不,作数的。”
江晚璃道:“世人的眼是雪亮的,歹人的贪念也难以遮掩,你无需全盘推翻旧日观点。皇位更迭,从来血雨腥风。事发当年,绍天帝病入膏肓,案件审理仓促,有疏漏不无可能。”
林烟湄抬眸,偷瞄了江晚璃一眼,似是对此番口风深感意外。
她不由暗诽,江晚璃背靠封疆大吏的母家,腰杆就是硬气啊!居然有胆子堂而皇之的,在客栈里跟她探讨皇家是非。
觉察到这点小动作的江晚璃,低眉浅笑了下:
“所以,依我之见,湄儿暂勿揭露身世。一来,你现在情绪亢奋,缓缓免得后悔;二来,你一莽撞,婆婆她们苦心孤诣十八载的付出,岂非打了水漂?你纵有不满,也莫把事做绝好些。”
“不对吧?”林烟湄皱起眉,就快掰扯不清了:
“我假装不知身世,要是这次中举了怎么办?硬着头皮赴京考春闱吗?以后若被朝廷查出,要杀头罢?越瞒罪越大…而且,我怎么装也无法动摇身世,你肯帮我担风险骗你娘吗?”
不待江晚璃回应,她清清干涩的嗓子,继续找补:
“将来东窗事发,朝廷若惩治我,你与我走得近,会算包庇的,也要连坐!”
话音方落,某人暴瘦憔悴的小脸忽而被江晚璃夹住,来回揉捏好几圈:
“不愧是方从考场出来的,律法记得挺清楚。想来,劳神伤身,得补…”
“我没跟你玩笑!”
林烟湄偏开头,一本正经叉起腰,眼看要急眼:
“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权衡感情取舍有多痛,我要鼓多少勇气才能坐在这当面跟你倾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