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林烟湄脑中浮现出了萧岭深冬半人高的雪,和无数个北风破屋的寒夜…她无法理解,该是怎样冷血的母亲,才会做下此等无情决断,自己家财丰厚,却任亲生骨肉饱受苦难摧残…
感受到林烟湄口中的怨气,慧娘的叹息愈发粗重:
“这伙侥幸苟活的人,没谁容易…为活着,大家已然拼尽全力,寸瑶暗地里留些来钱的路子,也是未雨绸缪的无奈之举,你不必知道太清楚。”
她还不敢告诉孩子,林雁柔搬出萧岭,住去雁回镇,是用了假死障眼法的缘故。她也不敢吐露,寸瑶招募私兵,是提防着朝廷哪天发现林雁柔母女的身份,会派人来暗杀…
“向阳村虽苦,可你不知,那满村人定居在那,为的,只是护你一人。你未出生时,我劝过你娘换个法子。但她笃定,与其带你活在朝廷监视下,担着暗杀风险,还不如把你伪装成毫无威胁的山野孤儿。”
“哗啦啦!”
“什么叫护我一人?”
林烟湄糊涂了,猛然跃出水面:“你的意思是,向阳村老老少少,一早知道我是谁?唯独我,是被所有人圈在谎言里养大的傻子?!”
水花四溅间,慧娘怕她着凉,蓦地转身递上衣裳:“别激动,仔细着凉,穿衣…”
“啪—”
林烟湄反手打翻了衣裳,满腔恼恨难压,怒火中烧地吼道:
“不明不白任人摆弄着活了十八年,我憋屈!冻着罢,冻死最好!”
她受不了,也不需要别人为她而活…这份代价太过沉重。她更无法说服自己,这条出生就被抛弃的可怜命,居然眨眼间变成了要紧物件似的,值得好多人费尽心机来谋算。
“一个生死边缘挣扎的流放犯,自己熬过这辈子不好吗?凭什么把我生下来!敢生又为什么不敢养?为什么!!”
湿透的身子接触到空气,肌肤上的寒颤就没消停过。林烟湄方平息的情绪,在这一刻,又难以自控地爆发,瞬间的崩溃迫使她蹲下身,抱着脑袋嚎啕大哭。
十八年来,尽管怜虹曾与她彻夜探讨可能的身世,但她从不肯信。虽长在萧岭那“瓜田李下”之所,可她认定自己只是身世清白的孤儿,是无关罪责的自由人…
昔年,寸瑶教她的,也是满纸忠君之论啊!
她还爱上了世家的千金…
她还揣着一腔热血去考了功名…
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算什么?
逆犯的后人,是做不成官的,更难与良人结亲…这糟糕身世,会处处被人厌恶猜忌,要她以后如何自处?
“唉…”
一声声质问,如道道重锤敲击着慧娘麻木半生的心弦。
“流放犯”三字恍然勾起了她深埋心底的冤屈与愤恨,浓郁的悲戚涌上喉头,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林烟湄没经历过那份折磨,她不想解释,解释换不来年幼者的理解。
于是,慧娘颤巍巍地俯身捡起衣裳,搭落林烟湄肩头,裹紧衣襟便不再撒手:
“不管你有多恨,这条命已来到了世上。你尽管恨过去,但好在你还年轻,余生如何走,你有得选。即便真怂到不敢背负这身世,不想再活着,你先去骂亲娘一顿再寻短见,也不迟。”
话音落,林烟湄的抽噎停了。
泪汪汪无神的眼底,乍现一道精光。
“去哪?”
不待慧娘反应,她猝然起身,披着袍子冲出了门。
骂人要趁早!
第102章 噫—黏糊糊
日暮,金洒城楼。
城墙根的小酒馆南窗半开,容晚风穿堂,酒客喧嚣的杂聊自此流泻。
“咱劝劝姑娘?干等算什么事?湄娘那儿可谓一团乱麻,且理不清呢罢?”
楚岚捏着酒盏,视线沿窗口垂下,瞥向叶子落尽的柳树下停候的马车。
“劝不动,”乐华连连摆手,心思门儿清般笃定评断:“她认定的事,没结果前绝不罢休。林姑娘一日不明说日后何去何从,她必然苦等不走。”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楚岚撇撇嘴,晃了晃还剩大半坛的烧酒:“这儿风大天寒,酒辣喉咙菜难吃,我不喜欢。”
“此地与你家明明无甚区别,半斤八两。”乐华咂着苦酒,随口调侃。
连楚岚这地道的北境人都不习惯康县风物,更别提她一南方人和娇贵的江晚璃了。
旅居江南近一年,江晚璃本就挑剔的胃口变得愈发娇气,独爱细腻吃食。如今人虽留在康县,食欲却先行一步,不知逃去哪了,接连几日,半口饭不肯吃,最多饮些汤羹。
“店家有烈酒吗?要最浓最有劲的。”
“有!小店烧酒烈得狠!小娘子买给谁吃?来闻闻咱家镇店的三十年老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