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寸瑶,文人风骨碎作尘埃,满面皆是疲态,她虚扫一眼江晚璃,不屑道:
“你倒是会说漂亮话。随便吧…她若执意要做被情爱冲昏头,不惜抛亲弃恩的糊涂蛋,以后再不用回来见慧娘了。”
“哈哈…”
林烟湄被这高高在上激将的腔调气得哭笑不得:“湄儿如你所愿。”
她吝啬再给屋中人半点眼神,怄气冲下台阶,催促江晚璃:
“阿姊,咱走!我本就是江流儿,命数使然,活该我没赡*养亲眷之愁!”
江晚璃咂摸着寸瑶嘴里满是威胁意味的话,无奈摇摇头,紧走几步拉上了小鬼袖内抖个不停的手。
那掌心冰凉,全是汗。
果不出她所料,林烟湄远没有表面这般淡然稳重,这点儿强撑的体面,估计快溃散殆尽了。
江晚璃悄然加快了脚步,二人并肩走远的步伐,坚毅又果决。
被狠话砸蒙的慧娘怔忡许久,回神时,林烟湄与宅门仅两步之遥,急得她踉跄着追了出来:
“湄儿!”
寸瑶敢放狠话,她却无法接受,那是她辛苦拉扯大的孩子,哪能不再相见呢?
林烟湄决绝离开,是她始料未及的:“你不要婆婆了吗?”
仓促的脚步突兀停滞。
江晚璃心里咯噔一声,难以自控地加紧了握小鬼手腕的力道。
慧娘看到林烟湄脚步悬停,濒临绝望的心境复又洞见天光,她来不及纠结,只凭本能的对林烟湄性情的把控,哽咽启齿:
“湄儿,你不是孤儿!你有家也有亲人!”
“什么?!”
话音未落,林烟湄惊诧地转回了身。
她一直记得怜虹和林欣的话,也惦记着与慧娘重逢时问个究竟的…若不是这几日她发觉了太多欺瞒,导致她与慧娘的感情摇摇欲坠,她早问出口了。
慧娘逮到机会,颤巍巍扑过来搂住林烟湄的胳膊,恳切道:
“你有娘…亲娘,就在这儿。我们隐瞒你的身世,原是希望你远离暗害,能过得安稳,却没想到会走到今…”
“等下,我娘在这?什么意思?是谁?”
林烟湄骇然倒退半步,满眼惊惧地看向了现身屋门的寸瑶。
不,她不要这样两张面皮的阴险娘亲…
“是…”
慧娘还没启齿,眼尾已然垂泪:“是你师娘。她疯的不成样子,你回来还没见过她。湄儿啊,她是太想你才病重的,不敢认你也是满腹苦衷。你当真狠得下心,不再见见她就撇下我们,去投靠…”
她乜着身侧的江晚璃,浑浊的眸光几度辗转:“你想从此投靠她,不要我们了吗?婆婆知道你喜欢她,那我们退一步,留她陪你一起住可好啊?”
江晚璃差点翻白眼,她是啥物件么,随意能被人左右归属?
“不是…别说了…”
林烟湄打从听到“师娘”俩字,脑子里嗡嗡的,早丧失了思考之能。
怎么可能呢?她从小见到林雁柔就犯怵,那女人少有好脸色,说话又冲…
当初反对江晚璃与她有情,态度最激进的就是林雁柔了!
良久,她不聚焦的眼底好不容易找回半点神韵,讷讷地盯着慧娘,语气里满是恳求:
“婆婆,您可怜可怜我,别随便扯谎骗我好不好?我这些天受的打击够多了,你们瞒我够多了,别再糊弄我…”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瞒过你,可从没骗你啊。”
慧娘慌到跺脚:“事到如今,陈年旧事,说就说了吧。她和婆婆一样,因同一件事来的萧岭,疯病也是被那事刺激的。我们瞒你,是怕你少不经事看不开,接受不了这身世。”
“砰!”
林烟湄一屁股跌坐在地,眼神直勾勾的,久久不眨。
慧娘吐露的每个字,都如霹雳闪电般,紧锣密鼓地炸进她脑海,把她混乱的愁思,连同一年来积压的惶惑、猜疑与忧惧,悉数炸成了一团乌七八糟的焦炭。
她呆坐地上半晌,中途江晚璃试图拽她起来,竟被她抬肘挡开了。
足足过了半刻,她突然双手抱头,几近崩溃道:
“不,我不信,半个字都不信,你们还在骗我,骗我…都骗我!”
“没…没有,真的没有了…”
慧娘被她声嘶力竭的吼声吓坏了,赶紧蹲下身想要安抚,却慌到不知该把手落向哪里,最后无措到抱着人一起哭。
相比之下,旁边的江晚璃冷静的格格不入。
她从未怀疑慧娘所言的真实性,这些陈述恰印证了她先前的揣测。只不过,越是清楚这话的真实,她越理解林烟湄此刻濒临绝望的崩溃。
可惜,她和慧娘一样,同样不知道从何安慰。
任何情愫,在绝对的皇权下,都显得微不足道。而此刻,江晚璃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所对应的立场,心头仿佛堵上一块巨石,压抑至极,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