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伟多面上的尴尬更甚,在费清明不识眼色的追究下,终归做到巨细无遗地解答。
人一生都活在惶恐之中。活着为一日三餐担忧,死了怕无人供奉两三烛火。至少生者的想法如此。
除了担忧九泉之下的子女无依无靠之外,人们深怕没有结亲,完成人生大事的鬼魂会暗中作怪。故而为其寻求依托。是植根于大地根深蒂固的宗法家族观念在暗中作祟。
其余靠卖尸体挣钱,填补家用,利用缔结两家姻亲,攀附关系等案例,屡见不鲜。
冯伟多还判过一个更荒谬的案例,一女四嫁。
活着没能与如意郎君并结连理,死后还要反复受到糟蹋。作为生人不能自主,变做尸体,更是由不得自己。
之所以案发,是被第二个嫁娶的人家发现儿子合葬的棺椁被撬开了,儿媳妇那户人家正要将女儿配给第五个家庭冥婚。
冯伟多下令缉拿,那对父母倒是先倒地撒泼。
“哎哟喂,我们的命怎么那么苦啊?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女儿死了,不能帮扶着家里,照顾照顾老头子和老婆子。帮衬帮衬她可怜的弟弟,嫁人收取几个彩礼。”
“现在倒好,为女儿谋取婚事吧,免得她孤苦无依,不过是收了几个臭钱,镇守大人倒是开了天眼,就来管了!我的女儿哟,你九泉之下要是有灵,睁眼看看你悲哀的爹娘吧!”
“我们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两人一咏三叹,光打雷,不下雨。嚎得十里八乡都能听闻,却总不见得有半滴泪落下来。
二老被强制带走,捕到公堂。查清来龙去脉的冯伟多质问,“假使你们二人就为了你们的闺女好,为何生前不点头,应承她与隔壁王二郎的婚事,死后倒是殷勤地为她奔波与其他人的婚事。”
魏父当即还口,“就他?王家二郎?兜里穷得叮当响,一块铜板滤过去,都不带油腥味。真要便宜了那小子,那我们家还怎么做到飞黄腾达?”
“所以你们二人就棒打鸳鸯,致使喜事变丧事,还执迷不悟,一错再错?”冯伟多一拍桌子,“你们自己做不到飞黄腾达,就将夙愿压在女儿那,竟不觉得羞耻!”
对魏家夫妇的处置,成了过去式。而卫家、董家、秦家等例子,如雨后春笋,每个时节都会长出来,斩都斩不绝。冯伟多道:“有是有。但冥婚之事,向来只有女尸紧缺,千金难求。但本次失窃案件中,遗失的尸体无一不是男尸。”
预想的构思被推翻,费清明对红尘俗世属实不了解,总隔着一层,琢磨不透。修真之人身死道消,并不存在冥婚陋习。故再起一问,“缘何只有女尸紧缺,千金难求?”
“这个嘛……”
冯伟多感慨少年人确乎是无知者无畏,有什么问什么,而不明白何为避讳。“受各家各户喜好男丁,传承香火的思想影响,基本每个地区都男多女少。其中不乏大量人为因素所致。”
譬如一生下来就摔死、在成长过程中虐待而死、明知女儿、孙女重病需药医治,却不闻不问,或是放任孩子自行接触危险隐患,自生自灭。
更有甚者,虐杀女孩之后,还要用针进入她的五脏六腑,以此警告婴灵不准再投身在他们家。
百药堂里的赛陀螺就是曲风镇葫芦巷牛家夫妇产下的女婴。孩子生了病,病重将死,而牛家夫妻俩不管不顾,甚至隐隐期盼它的发生。
走街串巷的鹤顶洪,用三包草药,买断牛家夫妇和他们孩子的缘分。自此养在百药堂,已有一十六年。
几年前,牛家夫妇家中紧缺,便想着认回女儿,免费得一个劳动力,再不忌,卖了也成。就被鹤姑娘打出去,还闹到公堂上来呢。
冯伟多将调查义庄尸体失窃案的三个捕快叫过来,让费清明挨个询问。并且将当日记载经过的案件,给他翻阅。
此操作与理不合,一般会被负责办案的官差视作僭越。而冯伟多不计较那许多。
破案、破案,只要能够破了案子,这顶乌纱帽落在谁头上都成。要能者居之,而不是居之者才能。
当费清明册子翻到最后一页,屋外传来衙役的惊呼。“大人,不好了,大人!”
“大人好的很呢。精神抖擞,还能再吃八碗饭。”冯伟多倒了杯水,递给气喘吁吁奔到他跟前的下属,“在外奔波劳碌,辛苦你了。先喝口水,压压惊。”
马东路举起杯子,一顿牛饮,指着外边摆在担架上,抬进来
的尸体。“前几天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更夫,他死了!两只眼睛瞪如铜铃,是死不瞑目之相!”
“气氛变得焦灼起来了。”四处找不到更夫的解裁春,从聚集在柳树下纳凉扇风的老大娘们那,听闻了打更人横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