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暮色四合,烈阳烧尽。她感应到剑阁里万剑争鸣的动荡,从四野收束的日光里接收到同僚钟舒文已不在人世的讯息。
好歹是数千载同僚情,盛怀安哪能不为此而感怀。
她攥紧手,额蹙心痛,“舒文,你个二傻子——”
“钟舒文副宗主想必是不会满意你用此种言行悼念她的。”还不如不悼念呢。
草泽谷谷主鹤知章推着木牛流马出来,“去吧,做你想要做的事。我们草泽谷目前帮不上什么忙,还不至于拖你的后腿,紧抓着你这个紧要的战力不放。”
为了留有余地,而断送了翻盘的时机。岂不因小失大,罪大恶极。
“可是……”盛怀安惦记着毫无作战能力的医修。
她一走,草泽谷后备虚空,失去应敌的能力。
九重霄竟然敢胆大妄为到进攻问道宗,必然会筹谋着一网打尽。必定还留有后手,不可不防。
她才不会天真到认为九重霄成员只会单纯进击宗门,然后思量着医女们有救世之德,好心地放过能够在他们背后提供支援,具有能让问道宗起死回生能力的草泽谷。
“你走不走?不走,我拿拐杖赶你走了。”鹤知章摇头晃脑,“年轻人,瞻前顾后,算什么样。一点都没有前不怕狼,后不怕虎的精气头。”
“既如此,晚辈告辞。还望珍重。”盛怀安不是个悬而未决,两相拖延的人。
她拉弓满弦,朝天射出十箭。
十根金箭在天空放映出十大金乌,折射出虚幻的影像,将和平如初的草泽谷拢在中间,团团围住,进而撑起护持阵法,从外边看,好像整个山谷都消失了,寻不见入口。
藏匿起草泽谷的盛怀安,大跨步离开,赶往问道宗查看情况。
鹤知章操着长杖,捅了捅地,示意医女们不论大小,准备迎战。
月明星稀,银霜般的月华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地面洒落椭圆形的斑点。斑驳的黑白色光影间,树影摇曳,沙沙作响,弹奏着动听的旋律。
和解裁春预想的一样,庄重威严的黄泉之门大开,漫山遍野显形的怨灵们,却没有轮回的打算。
在互相仇视间死去,彼此折磨中亡故的生物,衍生出的怨灵,百恨聚集。
他们憎恶着杀死自己的仇人,嫉妒尚且苟活的生者,断无如曲风镇的父老乡亲们那般,无可奈何接受现状,携家带口离开。
真要比较起来,应该算是青平县那群蒙受冤屈,含恨而死的怨魂们的进阶版。
区别在于,青平县平民生前是寻常百姓,问道宗弟子生前就是一个能打十个的修士。
杀伤力那叫一个翻倍的涨。
愁哟。
还好,她早已做好了决定。
解裁春握紧唢呐。
要最大限度,扩大化、详尽地、微量调整、把控住灵魂的差异,就得同样引魂出体,把自己的灵魂放在同一个天秤上称量。
好在她平时积功攒德,超度的亡灵没有上万,也有过千,总算是能力压问道宗一干杀人如麻的剑修,而非中途遭受反噬,成为引渡天秤下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亡魂。
如今,只需要再做一件事。
解裁春转过身,专注地审视着等待她接引的亡魂。
用她的灵魂,吹奏唢呐,控制亡灵们,把他们引渡到黄泉大门里面就结束了。
当然,她自己也会随之结束。
不管是短暂的人生、未了的愿景,还是什么其他。
先不说黄泉之门素来可进不可出,断无供生灵进进出出的道理。就是这化形的纸人,也只能供同一个灵体进驻一次。
据她翻阅过的书册记载,早在越国时期,就存载有更加详细周全的纸人方案。只是后来被丹霞峡修士一插手,焚的焚,毁的毁。
没有损坏的,也大部分拆开保管,分地留存。
嘛,祁夜良那个人精,应该多费周折,将散落各地的篇章
悉数找回来,在自己的理解上跟进修改。
要不要忏悔,早知道不跟他关系搞那么僵呢,可能祁夜良还可以看在同门之情上,救她一下?
再多俏皮的想法也是无用,事已至此,有时一条道上只有两条路,向左或者向右,并没有折中的选择。又何必对无能为力的自己,多加苛责。
解裁春的灵体向前迈一步,手被人握住。
怎么会……她现在已经是灵魂,解裁春看向甘驱霖。这才醒悟过来,也对,甘驱霖是魂魄不断修炼转换而成的鬼修,自然能直接触碰灵体。
紧要、不得不去完成的事务太多,她居然险些忘了。
“我该走了。”解裁春朝他笑笑,洒脱的笑容里没有一丝不甘心。“不然,这些怨魂无处可去,长时间在人世逗留。心怀怨恨,不得消解,迟早会反噬问道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