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下来的灵体,催动解裁春思量他使用手法和相应作用。
先前没有留意,现在仔细一看,在梦境里造成的伤痕,显示在手腕上,盛开一朵月季的纹路。
栩栩如生,柔婉动人。粉白有度,深浅适宜。叫外室通透的光影一衬,倒像是整个活过来了,生出几分花香拂满袖的灵动。
甘驱霖具备了初步化形技巧,能够凝缩出高浓度灵体,形成拟态,趋近于人类躯体。后续潜心用功,刻苦锤炼,脱离解裁春生存不是问题。
至今都未脱离,是因为他没想好,今后的道路怎样行走。
初次下山就遭了滑铁卢,对甘驱霖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他年轻气盛的人生宏图还没完全展开,就急转之下,中道崩殂。在宗门里日夜期盼的走马观花、仗剑天涯等愿景,一个都没能实现,就跨过了生死大关。
由生的这一端,迈向死的那一头。
本应一路稳当奔驰的车轮轨迹,突兀地转了方向,头也不回地奔向另一条未曾设想过的通路,连带着他的生涯也由头至尾发生转变。
亲人、朋友、同门,不知该用何等面貌去面对。
早早准备就绪,反复斟酌出的言辞,真正儿八经的地到问道宗,反倒有些近乡情怯。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往好处想嘛。”
解裁春仰望着漫天风雪,皎洁如玉盘碎片。也许是广寒宫清幽冷寂,高处不胜寒,嫦娥闲来无事,折了桂花树枝砸月亮,好听个叮咚响。
敲下来的碎屑落下来,飘作尘世的鹅毛大雪。
“你至少有得选。”
而不是像和他一样,先后遭遇毒手的落花峰弟子,梅自洁,和因随水峰峰主一念之差,就集体在曲风镇丧命的父老乡亲。
诚然,曲风镇的百姓们,有他们盲目的一面。
基于内心的恐惧,去戕害他人。在惶恐的推动下,先下手为强。
他们盲从、排斥、嫉妒、暗害。
因个体的力量弱小,就自发聚集起大批乌合之众,颠覆是非黑白。全镇子受了鹤顶洪的恩惠,又反过来反咬一口,强行污蔑她的清白。
又将随大流的从众趋势,塑造为胸前闪闪发亮的正义奖章,骄傲地展示给大家伙看,借此招摇过市。
人的认知没法超越个体、环境、时代的限制,本身能了解、掌握到的线索,本就极其有限,拼拼凑凑,与最终事实相差甚远。
又会站在个人角度出发,擅自解读、诠释,按照自己的想法表演。
被阴暗的心理驱动,不妨碍他们博取一个为民除害的好名声。
三人成虎,积毁销骨。举世之名,恩将仇报,又因遭遇来自丹霞峡的强大剑修,丢盔卸甲,俯首称臣。
可,这也不能构成他们被灭亡的理由。
哪怕只是之一。
“对不住,是我托大了。”解裁春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及时反省,转变了说辞。
“为什么道歉?”甘驱霖不解。“你只是在找办法安慰我,说的话也有理有据。”
“因为不够全面。”解裁春说。“俗话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替换成双方都是砒霜,能延伸出另一番道理——痛苦不应存在在他人身上而有所削减。”
当某个人遭遇疼痛,其他人的死亡难不成能够让他的伤势好受,而不是加倍难受?
甘驱霖活下来了,是他的造化。同样意味着他得背负比以往更加深重的行囊,而这份重担并不能因他人轻飘飘的宽慰,减轻半分。
是她想当然。
“不,不是这样的。”意之所动,甘驱霖凝聚出身形。
他一着急,捉住解裁春的手。他这段日子里来,一直寄居着的躯体,无处可归时的安心居所。光触摸着就满满的舒适与慰贴。
形同归家。
等他反应过来,有若被发红的火炭烫伤,谨慎地要缩回去安全礼貌的界限。
奈何本人到底不是斩情峰谦逊有让的小师弟,沿袭峰主古板到自成流派的君子作风,也做不到随水峰人面兽心的大师兄,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他来自随性自在,无拘无束的落花峰。随心所欲,逍遥惯了。
凡事就是一个莽字,秉持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定理,没有期间一点一、一点二等,游刃有余的中间值跨度说法。
即使初始是出于被迫绑定,无可奈何,也只能顺其自然地在解裁春身体内修行。
然而,在暖姑娘的带领下,他见识过她见过的风景,见证了她见证过的不幸,明白以凡人之身,纵穷思极想,欲与天比高,亦只能拜倒在绝对的强能之下。
濮阳峰主的到来,将她与小师弟的一路辛苦奔波,付之流水,同时带来了包括她在内的整座小镇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