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有修士从一座不知何时出现的山谷里,挖掘出一封造价不菲的契书。其用心之至,聚集心血所成,居然未曾使用,想必是途中出了什么差漏。
反叫他捡了一个大漏。
捡到契书的修士,擅自更改其中通路,为己所用,命名为血契。后来作为道侣间验证忠贞,同生共死的契约施用。
没有人知晓,它原本的名字唤作灵犀。寄予着制作者美好的向往,可惜在落实前就破灭。
佶屈聱牙的古籍翻了一篇又一篇,讳莫如深的阵法刻写一遍又一遍。转道行走人世
的阵修,见识了奇山秀水,大好风光,为崭新的伟业搭进毕生累积的钱财。
阵修确乎是个烧钱的行当,没有宗门大派作底蕴支撑,纵有流转台中转,照样寸步难行。
全部家当搭进去,也没能听出个响。
抚今追昔,金银珠玉不珍惜,流沙般弃置,而今两袖空空,囊橐萧然。
宋宴徒步走到蓄水寨,传来了漫才客苏醒的消息。
他摇头失笑,心里浮现出新的希冀。漫才客醒了,那离他心心念念的人苏醒,想必不会太远。他当用全新的面貌与她相见。
就让旧的过往,全数舍弃,用新的名头、身份,一期一会。
他给自己取了字,晏几,是文人墨客酷爱的玩弄文字的把戏。
宴与晏,宝盖头上下移动的区别。
曾经他叫明镜宗主的寄望、问道宗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遮盖住视野。今日就掀一掀这遮天屋檐,叫灿烂的金乌升起,照亮天空海阔,才好领略一下大好河山的壮丽。
晏几,似是而非的烟景。
肖想钦慕对象苏醒之日,呼唤漫才客时,能犹若呼唤他名。
然后终有一日,他抬头上望,佳人已归。
她回来了,但是……似乎前尘尽忘。
应该排除似乎二字。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各自用全新的身份、面目相遇。
宋晏几激动万分,要哭不哭地去扑在摊子前停留的脚,被解裁春身侧的青年阻挠,一脚踹翻。
咦,现在的小年轻都目无尊长,横行无忌,一点都不给人留面子。
奔腾不息的江水迎送远舟,波属云委的青山见证几多渡客。解裁春与费清明抵达问道宗,二人分道扬镳。
费清明依照真叙诗施加的真言,在避魔结界内侧插进一面旗帜。昔日呼其峰峰主辜嘉怡刻下的护山大阵出现一处缺漏,渐渐悄无声息地蚕食整个阵法。
双手被缚的真叙诗,大摇大摆地迈进阻绝不请自来的外来修士的大阵。心知阵法已然开始失效。
这下,没了辜嘉怡,又有谁会来做白工,给这个破损的阵法补救?
晌午一过,漫才客顾全大局,和羡瑶台使者出发,赴死的路途恰巧经过解裁春歇脚的水榭亭台。
红尘漠漠,断裂的鸿沟隔开有情人,直要人慨叹有缘无份。
只一眼,漫才客就被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和解裁春相遇相知的时间,何其短暂。苦守着她的尸身过活的时光,又何其的漫长。
修士大多耳聪目明,修为精深者越发如是。
素不相识时,他听到她胸口里定时定点跳动的心跳声,只觉吵闹。但它真的彻底不动弹,又显得太过于寂寥。
他无数次趴在她胸口,祈望能再次听闻稳定有序的跳跃,却是痴心妄想,再不能听到。恐怕是为了惩罚他不知天高地厚,没能好好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情缘。
数蝉声、鸟叫声、流水声。
一年,一百年,一千年过去,没有什么区别。
想来爱恨离别,生死有序,都是为了教会人成长。把习惯变成不习惯,让眷注的全失散。
漫才客遥望着隔了一道断崖对岸,亭台下的倩影。
或许,他还有反悔的机会。
或许,她已经神魂稳定到能够与他再次相会。他们可以从头再来,而不必再次遗失在茫茫人海。
或许,本次再遇是上苍怜悯,天赐良缘,恩赐他重头补救的契机……
那么多的或许,拼凑不出百分之百的肯定。没法确定地给予解裁春身无挂碍的定论,心有深爱的人只能选择稳妥为上,退一步,伫立在她的视线之外,哺育她可活跃的千秋万代。
爱。
唉。
爱到穷途末路,只剩下一声唉。
比起当年亲眼见到裁春的尸体,事实摆放在眼前却不能相信。就连基础的呼吸都带着绵绵的痛,最为简单的站立都难以维系。
只能瘫倒在地,颤颤巍巍地爬向仿佛判处他人生死刑的尸首,连把人翻过来都没力气……
正面直视人脸的一瞬,再不愿意面对的,仍然避免不了面对。像是叠加的噩梦上演,一幕幕清晰浮现,警戒他但凡美的终末都要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