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的面孔,从未见识过的反应。被捞着脖子,压上一人重量的漫才客,被迫压低了身子,近距离倾听她喋喋不休的抱怨,面对面接触一个炸了毛,毛茸茸,不好惹的外人。
是决斗场的同伴,如果死在他手下的蛊人们,九泉之下,愿意被他这么称呼的话。
是那些人,是那个他,一群出起手来,百无禁忌的蛊人,靠着互相厮杀,为贵人们取乐的奴隶们。在接触到他衣角的一瞬间,就会被他扭断脖子,踹断脊背。
问道宗是要门面的,倚仗的对象一言一行,得撑得起担当。
恰如明镜宗主看中他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身手,认可他面临生命危险时爆发的无穷潜力,目的在于培养一个遇事的果决,下手狠辣,对别人,对自己残忍的执剑人。
一经买下,也要亲手操着剔骨刀,将他从头到尾改造一遍。
以此麻痹外人的感官,在短期内瞒天过海,给予问道宗站稳根基期间喘息的时机。
更重要的是,能在最后的最后,无论出于什么缘由,问道宗都能正大光明地舍掉他,再捞一波名声。
人心叵测,纤如毫发的算计渗透到方方面面。一如解裁春本人,实在太触及漫才客的知识盲区。
因此造成的明显后果是,他卡壳了。
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弹。
在乡野田舍,能听到公鸡打鸣。依傍着荷塘月色,有牛蛙彻夜提名。便是鬼魅阴森的乱葬岗,也有青蓝色的鬼火,一丛丛,冒出茬,绝不要身处其中的人,备受冷落。
而栖华山没有。
准确来说,是漫才客身边没有。
感受到强者威迫的妖类,哪敢上前冒犯。没开灵智的野兽们,也晓得夹着尾巴绕道走。
长久伫立的风不说话,单一掉叶子的树也静默。除了临水自照以外,漫才客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见到另一个能喘气的生物。
更别说一个愿意和他说话的大活人了。
仿佛明镜宗主的死,带走了他的世界。要为了她不可告人的私心,将他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囚困到天荒地老。
“你是谁,为什么待在山里?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查得户籍,识得什么典故?你不是精怪变的吧,不会一下撕掉皮囊,吓唬我一跳吧。”
埋怨的对象没有给出及时反应,解裁春一张嘴还是没有停下来。
她越慌张,就越是想说话。利用气腔发音,带动咽喉、薄膜、耳朵、骨骼等人体构造,脑子里回荡着自己说的话,停摆的思绪静静理清。
能有效地缓解排山倒海的焦虑,理清楚紊乱的心绪。
“你是避世修士还是迷途的凡人,是流浪到这里的皇室贵胄,还是即将得道成仙的仙人?”端看漫才客的气质,不同凡响,绝非池中之物。
“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想和我说话吗?因为我不小心砸到你吗?你受伤了吗?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是被一群牛追着撵,失足从山崖上坠落。”
不偏不倚,砸中了漫才客。
“你不觉得这是缘分吗?有缘千里来相见,无缘对面不相识。”
抖到快停不下来的解裁春,通过冲天炮一般,接连炸开的对话,停止住了身体的颤抖。
她两只手揽在漫才客脖子上,十个指腹压到扣住了内部的指甲片。
能维持住一段时间的平衡,纯靠求生欲作祟,发掘出惊人的臂力。然而提在喉咙的一口气泄了,此时此刻就再也坚持不下来。
手还揽着人家的后脖颈,整个身子就直直往下坠。
因二人的身高差距,乍一看,感觉是在变相上吊。不挑长相丑陋的歪脖子树,专找夭矫不群的翩翩公子,还怪有品位的。
铆足劲踮起脚尖的解裁春,没能蹭到漫才客的锁骨。
她怕得厉害,抓着漫才客的交领,就像抓着一把纤弱易折救命稻草,不当场点着了,给自己供供暖,就生怕人家作煮熟的鸭子飞了。
边飞还边发出勾人的香气,好嘲笑她的无能。
除个别区域以外,凡间大多向往丹霞峡,对仙人的一致看法,是生活在其间的修士们,个个都会飞天遁地。
要是她的脚一着地,人家抛弃她,跟刨土豆似的,“嗖的”一声。飞走了,那她不就白忙活了。
她不想再回去面对那些长得奇形怪状,尽倒胃口的怪物了。也不愿意捱到七老八十了,发现自己连一座山都没有人翻过。
“你是在生气吗?不要生气了,我跟你道过歉了,要怎么样你才会原谅我呢?”
“哗啦”一声,解裁春的手劲使得过分大,一把撕开了他的衣领,扯歪了他的身形。
没能给人带来半分助益,先为他带去了无限困扰的少女,事与愿违,深谙自己的举动,不利于她的交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