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水痕从费清明额头滑下,流利的水珠穿如珠串。
爬升的积水没过靴底,他抬脚跨过门槛。凉浸浸的水渍淹过面颊,仿佛替悲哀的苦主大哭了一场。
晦暗的室内阴风呼啸,大量雨水泼洒进门,捎走了满屋的石楠花气味,将屋内闷热的气息,清扫一空,只剩下冰凉的冷空气侵扰。
排列开两排的仆役,睁着发光的眼,是一只只不怀好意的夜行动物。
见是少主人,才纷纷蹲下身来。
“少爷安。”
“少爷安。”
“少爷安。”
响应奴仆们的问安,接受公爹训诫的新妇,怯生生地朝他望过来,终于拾起置之度外的羞耻心,却遗忘了自己的处境,反而愈发显得热烈地夹道欢迎。
对比费清明濒临暴走边缘的疯狂,仆从们真正的主人温孤怀璧则理性得多。
他是一口幽幽静静的深潭,足以吸食投射在内的所有光芒。
在乱了伦理的地界,就无须再恪守父子纲常。
一道白光闪花了解裁春的眼,突然有倾盆大雨泼了她一脸。某样东西滚到她的脚底,尚未失灵的鼻子,闻到了混杂着草木的土腥味。
以及……
浓重的血腥味。
被温孤怀璧抱坐着的解裁春,恢复视觉。
她低下头,温孤怀璧的头躺在脚边,仰望着她。
第80章 你让我受尽了委屈持续挑起战争的……
持续挑起战争的楚国,丧失了所向披靡的军队,被周边小国侵吞分割。
没有外来人口干扰,成国王位之争再起,各方势力争权夺利,祸起萧墙,灭亡了仅存的城池。
向上爬升的过程艰难阻塞,向下跌落的经过又异常顺遂。苍舒承德从无人问津的皇子,登上万人之上的君主,用了十七年,而跌落只需要短短三天。
老臣留下来的死士在护拥他的途中被依次灭绝,他重新
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业火焚烧着成国旧都,子民流离失所,将领争权夺利,国土支离破碎。
天下将崩。
是不是在城墙上自刎而死,才是最好的归途?起码能得不知躲藏在何处的史官眷注,在虚无缥缈的青史上留名,担任成国第一位,也是最后一名殉国而死的君主。
没有人能给他明确的解答。
每个人的出生、经历,独一无二,不可复刻。锻炼的眼界、心胸,各有不同,无可比象。
当一个人功成名就,就连打个喷嚏都是高瞻远瞩。当他功败垂成,付出的全部艰辛都会化为乌有。得到的只有各式各样的奚落和嘲讽。
旁的人置喙起来,乐于做事后诸葛亮,响亮的马后炮一摔一个准。
天青色衣决碰到了他的鬓发,苍舒承德定睛一看,是一位气质妖邪的男子。类似阴灵凝了形,邪祟现出身。
国破家亡的今儿,冒出什么魑魅魍魉也不足为奇。
“你就是成国皇室末裔,苍舒承德?”祁夜良据高临下地俯视着少爷,一国之主沦落到沿街乞讨,可笑可鄙。“所谓皇亲贵胄,天命所归。一朝跌落,也不过如此。”
“你也是来看我的笑话的?煞费心思就为了嘲笑我?”垂头丧气的少年,摊开手,“可还满意你的见闻,看到我失魂落魄你高兴了?”
“还成,不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否则,他非得要这人的命不可。
面对一个一事无成的落魄者,杀了都嫌脏了他的手。
要不是师妹的路径与这家伙重合,将士臣民言辞凿凿,有神女临空救下了成国末代君王,他才不会费尽心力,千里迢迢而来,见一见苍舒承德的真容。
“仅为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事就掉了魂,也莫怪乎师妹瞧不上你。我自然安心多了。”
救他?在他贫瘠的人生之中,唯一能称得上拯救的,就只有那一位——
神女。
在他绝望欲死的情境下,做了神兵天将,在他满怀希望的空隙,又随性抽身离去。
从出现到离场,拯救与抛弃都高高在上,完美符合民众想象中的仙人作风,叫人心怀感恩的同时,忍不住寄望于她的再次垂怜。
在一遍遍祈求,而不得回应的半途,转换了原始的念想。分不清到底是生出的感激多些,还是滋长的仇怨多些。
苍舒承德早前不明白,为何有句俚语叫升米恩,斗米仇。
在他早年贫苦的人生中,若是真有一人,能在他万事俱休的年头,愿意稍加施以援手,他定当为其俯首称臣,塑金身,顶礼膜拜,建立神庙,受十万香火供奉。
而他当真心想事成了,却并没有预想中的如愿。更多的,是沸腾的热水向上冒着泡沫的不甘。
饥饿太久的肚囊,品尝够了饥火烧肠。但凡一日被食物填满,就会日日回味,畅想饱腹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