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队的侍卫、家丁、嬷嬷、丫鬟,无一不嗤笑新婚娘子。
笑她庶族寒门,妄想攀附高户。笑她举止窘迫,竟学落难的凤凰。
众人的欢笑声鞭打着新夫人的自尊,要她举步维艰,自此在世家大宅里,再抬不起卑贱的头颅。
名门望族中人都是看碟下菜,下人有样学样,主子什么态度,他们自然什么态度。
既然小公子寻死觅活地娶一个农家女,引得老爷不喜,亲长背离,他们这些侍奉主子的下属,自当和主子一条心,要摆出姿态来,更加瞧她不起。
况且,换个背靠亲族,有家世,系荣辱的贵女入府,他们费力讨好,起码有收不完的丰厚赏钱。
反倒是这个穷得叮当响,靠卖身进门的小妮子,妄想攀高枝,攀龙附凤,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哪里拿得出手。
不反过来跟他们借钱就得拍手称快了。
平白损了一门收入,叫他们怎么不心生怨恨。
待替他表情的从属们说完酸话,将刚入门的儿媳贬到泥土里去。
一方唱完红脸,另一方自然就要唱白脸。
差使着下人们陈述折损儿媳言语的公爹,温孤怀璧,垂眼,瞥着她眼角不由自主分泌的泪光。
长着老茧的指头一拨,轻轻拭去了。饱满的水珠挂在修剪得当的指甲壳上,似坠着一颗盈盈的珍珠。
淌到手掌心了,还留着热泪盈眶的余温。
他心中不仅没生出半点怜悯,还巴不得解裁春哭得再大声些。
过于美好的事物总叫人有摧毁的冲动,经常置身事外的人也同理。
他不关心解裁春被自己折磨得半死不活,只一心按排布好的心意爽利。温孤怀璧摁着人家后脑勺,不由分说地给人喂食,直要将人撑坏了,吃吐了,喂到穿肠烂肚,到阴曹地府里反省反省自身的过失。
嘴上说着,“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了呢。”
“你跪着央求来的大喜日子,莫非真就这么让你不满意?锣鼓喧天,十里红妆,我温孤家该给的排场可都给足了,够本了。”
“怕不是我儿大好的家世,我甲第连云的门楣,还给不起你要的权势,称不上你的荣耀了!”
即将喷发的熔浆有序地抑制在火山口,温孤怀璧特意延缓了发作的时长。
耗到明媚的灯花都烧光,解裁春不停死过来,又活过去,嘴唇都磨肿了,他才微微低眉,放自己和他人解脱。
他手掌下滑,扣住解裁春脖子,一摁到底,教导她何谓长幼有序,万分不可逾越。
长者赐,不可辞。凡尊长教授的,皆有利于晚生。若学不会,不愿学,就受不得家族庇佑,门庭荫蔽。
但儿子新娶的媳妇,果真愚笨到不可传授。不管他怎样施为,都教不会,学不成。没出息的儿媳长得一身反骨,不抽干了,打折了,拿铁板打的膝盖都弯不下来。
笨鸟先飞,前提是它得是只一生下来就能翱翔天空的鸟雀后裔。而非一只走地的野鸡,生来只能供人享用的份。
或许是出于对晚辈的失望,温孤怀璧几不可控地垂了眼。本来顺畅的呼吸一滞,随即缓缓地呵出,再吸入,松开了手。
被言传身授的解裁春,失了倚仗,摔倒在地,左手还被他扯着,呛得直咳嗽。
“不贞之人,妄图我温孤家的门第。人长得小巧,想得倒挺美。用不用我给你颁个奖,挂在胸前,上大街上吆喝炫耀。”
到底哪来的温孤家啊?姓温孤的就你一人。解裁春膝盖以下的部位被压到麻木,全然失去了感知。
没能及时请大夫诊治的右手,牵扯到了内在神经,又青又紫,血肉模糊到没眼看。
好不容易通畅了的吐息,吸取得太过急促,连压抑的咳嗽都直往外冒血丝。
温孤怀璧当大师兄的日子,钱财多得可以满大街洒。不仅出手阔气,挥金如土。迎来送往,周到妥帖,还相貌堂堂,秉持着君子的做派,是个人见了都要称上一句好。
七峰十三寨的修士,没有一人不喜欢和他交际。就连碌碌无闻的散修,都或多或少受过他的帮扶。
在问道宗内,名声如雷贯耳。放眼整个丹霞峡,无人能出其右。
怎一朝翻覆天地,便是温雅也忘了,礼仪也忘了,撕下脸皮,居然连基本的人都不做。刨除了道貌岸然的表皮,活脱脱一衣冠禽兽。
被人持凶伤人,狠狠磋磨了一遭的解裁春,小心肝都发颤。
她欲往后退,偏手脚不听使唤。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好似长在同一个身体上,各长各的,没一个能调得动。
温孤怀璧一进场,打的就是截断人退路的主意。
与他对阵,只要他决意比拼,必然三思而后行,先行切断敌人后路。把人往死里逼迫,祸害到人身无立锥之地,只能与他面对面硬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