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已转头一看,来人正是平君。
“病已,快跟我走。”她眉头轻皱,拉起病已就跑。
两人跑出院门,又向着夕阳的方向跑过青砖铺成的宫巷好远,直到拐出了巷子,平君才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
她的小脸因为奔跑晕染上一抹红晕,眼睛里反照出夕阳的光辉,柳叶细眉在雪白的皮肤上如工笔勾勒,有种沁人心脾的美感。
她的手仍紧紧握着病已,病已感受她掌心传来的温热体温,望着她的眉目,一时都将刚才的心悸抛在脑后。
平君缓了缓,转眼看着病已:“病已,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那里的人脑子都有毛病,不敢惹的……”
“脑子有毛病?”
“对啊,说起来也都是些可怜人,但是犯了事就必须要接受惩罚,来掖庭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知道,她们有的啊,看着自己的亲人被处死,活生生疯了,或是被人逼迫喝了堕胎药的,或是直接被杖残了的,唉……总之都是只剩一口气吊在这世上。”
平君说完,发现自己还拉着病已的手,便立刻缩了回去,朝病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病已默了默,道:“掖庭真不是个好地方。我本想着,在这附近走走看看而已,没想到就听见了那妇人的哭声,被引了去,吓得我腿都软了,幸亏遇见你。”
平君便道:“是,皇曾孙殿下初回未央宫,应该在自己家好好逛逛。”
病已苦笑一声,自己的家?他不知道未央宫现在是不是他的家,或许,他早就没有家了。
平君将他这副神色看在眼底,带着他往张贺家走着,夕阳照在他们身后,影子拖得老长,给清冷的青砖上了一层阴影。
她说:“掖庭是先帝给取的名儿,以前叫做永巷。永巷很邪门,邪门就是从戚夫人被吕太后做成人彘开始的,相传戚夫人当初就一直在永巷哭,到现在都阴魂不散,所以进到掖庭的妇人啊,多会被戚夫人的魂魄侵扰,变得神神叨叨的。”
关于诸吕之乱前前后后的故事,病已听史家的前辈或多或少地提起过,但经过今天这次经历,他才终于将那些很远很远的故事与自己的近况彻底地联系在了一起。
所以,自己的家也是因为这未央宫彻底消亡的。
天子的权力仍在,大汉的辉煌仍在,而有的人,终究只是历史中的一个名字,一粒尘埃。
“病已?”
“哦,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平君忽闪着眼睛:“你想去太子宫瞧瞧吗?”
“太子宫?”病已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平君镇定自若地再次问道:“病已,你想去吗?”
不知道为什么,病已觉得这个姑娘能够轻松地看透他的心思。不错,他从来不是想在掖庭随处走走,他是想去太子宫看看的,他想去看看,自己的祖父生前生活的足迹,他甚至想知道,自己的曾祖父是怎样成为那个让人又敬又怕的皇帝。
就算他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落魄宗室,他也想知道先祖们的过往。
“我想去。”他说。
平君微微笑了起来,嘴角摆出一个优雅的弧度:“就知道你想去,不如明天我们一起去?”
“你知道怎么去?”病已吃惊地瞪大眼睛。
平君竖起食指扣在嘴唇上,轻声道:“我们偷偷去。”
平君的笑容里透出一种狡黠与得意。她的性格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恬静,反而给人一种张扬大胆的感觉。
她笑嘻嘻地继续:“你能不让曹大人发现么?”
病已愣了愣,而后回过神来,知道她的意思是逃课不要让夫子发现。
“当然可以。”病已也不由得欢快起来,好像要做一件他从未做过但足够让他跃跃欲试的事。
……
第二日,两人在少府门口相见。
平君特意挽起了衣裙,这让她的动作显得更加利落,她带路在病已身前,巧妙地躲过了巡逻的羽林军。
他们沿着掖庭水渠顺流而走,终于到了沧池。
微风带着沧池的水汽拂面而来,将秋日的干燥一扫而光。病已眺望过去,见湖面波光粼粼,周边成片的绿植让人心旷神怡,就算是已经败落的荷叶,都别有风味,显得生动不已。
这里视野宽阔,终于不似掖庭那般死气沉沉。
他大口地呼吸着,将这几日心中的烦闷彻底排除个干净。
“我就说,人天天待在掖庭,没病都得憋出病,时不时,我们得出来放放风。”平君欢快地说着。
“平君,谢谢你。”病已由衷道。
“走,太子宫在湖的东边。”许平君边走边介绍:“你看,这座假山上的楼阁叫做天禄阁,是藏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