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广汉见他很诚恳的模样,便给许平君使了个眼色。平君点点头,脸色淡淡的,她走到欧侯云青身前接过那袋子东西,轻声道:“云青,过去的就算了吧,今日过节,来吃吃我阿母做的菊花糕。”
平君带着他来到桌案前,亲自包了几块糕点递给他。
张彭祖撅起嘴巴在病已耳边嘀咕:“就这小子,哪里配娶平君。”
“娶?”
“是啊,两家有婚约。”张彭祖道:“不过我觉得我早晚得搅混了这婚事,让平君好好感谢感谢我。”
“那前日……”
“前日,欧侯云青当平君是他们家婢女一样使唤,又是要做饭又是要洗衣的,还没过门呢,凭什么?”
刘病已心中有几分震惊,再抬头去看平君时,见她微笑着送欧侯云青出门,再坐回了桌边,给张贺和许广汉倒满了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甚至,就好像欧侯云青从来没有出现过。
好像是注意到了病已的目光,平君的目光与他交叠,她的目光平静如水,无欲念无悲喜。病已不由去想,是什么样的经历和心境,才会让她流露出这样的目光?
可平君却已经注意到了,皇曾孙殿下柔和的目光之下,涌动的暗流。
从来没有人甘心留在掖庭。
第3章 沧池偶遇
◎他们沿着掖庭水渠顺流而走,终于到了沧池。◎
从来没有人甘心留在掖庭。
欧侯云青,自视甚高,傻乎乎地觉得凭自己和几个世家公子的关系日后就可以出将入相;王茂就更蠢,以为可以抱住欧侯云青这个外强中干的草包,以后就能衣食无忧;就算是那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张彭祖,他所做的事其实无一不是一种对生父张安世的示威;那皇曾孙呢,他不会对这掖庭之外的世界产生兴趣吗?
平君给病已夹了一块羊肉,脸上恢复了平和的微笑,却有点欲言又止。
病已默默吃着,几次要说话却被张贺的声音打断。
直到两家人告别,他们也没把藏在心中的话说出来。
……
这天上学,病已对曹伦依旧恭敬有加,而在曹伦去忙公务的时候,他也总有许多自习的时间,曹伦的书架不仅有《左传》、《春秋》等古书,更有着当代文学大家的作品集合,如司马长卿所著《子虚赋》,贾谊所著《过秦论》,还有太史公司马迁所著《报任安书》……
司马迁情真意切,病已浅浅读来,已能体会其忍辱负重的艰辛之路和“成一家之言”的理想抱负。
下学后,病已再次遇见了羽林军换班,军士们动作干净利落,身上的铠甲与未央宫的宫墙仿佛天然相衬,显得英勇庄重。
而病已看着这些模式化的步骤,突然觉得这宫墙之内,连些花草湖泊都没有,真的好没意思。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有些想在宫中好好走走。
少府直接通向掖庭。掖庭有宫女司养桑、染布、制衣、浣衣,亦有掖庭狱,关押着犯了事的宫中人。
病已随意走着,而后听见了一阵幽幽的哭声。
那哭声似乎来自掖庭深处,病已从没去过,也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人。但这哭声让他想起自己的乳母,两个在郡抵狱努力活下去还将他带大的女人。
印象中,她们如寒冬的腊梅,独自绽开在阴冷的监狱,绽放着动人心魄的坚韧,只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哭泣……
可她们的哭声小心隐忍,也不似现在这空气中飘荡的声音那样哀怨。
他朝着哭声的源头而去,那声音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凄厉……
哭声从一处小院里传来,这小院的院门没有关紧,病已直接走了进去,令他惊奇的是,这院子里居然有草,杂草丛生。
他踩过那些草,终于在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了哭声的来源,从背影看,那是一个残破的花白头发的女人。
他就那样站在这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身后,心里默默祈祷她不再发出这样凄厉的哭声。
而女人也似乎感觉到身后的来人,她转过身,露出一只空荡荡的眼窝和脸颊一道从嘴角到耳后的触目惊心的深褐色疤痕,整个人就像已经彻底干枯的老树根,甚至发散了腐烂的味道。
嘶……病已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三步。
“斌儿……”那妇人口中幽幽喊着:“是你吗?”
她挪动着自己瘦骨嶙峋而笨拙的身体往刘病已挪过来,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路了,只会爬行,不会站立。
病已继续后退着,话音变得有些支支吾吾:“你……你是谁?”
“斌儿,你终于来看阿母了……”
妇人突然加速,病已被她逼得继续后退,却在此时,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