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要看不起你自己。”平君坦诚道:“你不是需要依靠父亲才能有魅力的姑娘。”
这一刻,霍成君觉得平君的微笑真的美极,是那种不施粉黛却沁人心脾的美,这种美比夏日的阳光温和,却同样璀璨夺目。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接受了这个结局。
……
霍光开始召集大臣商议在西域驻兵之事,他计划重拾桑弘羊当年屯田的建议,意欲任命赖丹作为轮台屯田的主要负责人。
傅介子带着汉廷号令的出使对西域各国产生了一定的威慑,楼兰、龟兹等国对待汉廷的态度变得温和,丝绸之路上抢掠财物的事情减少,只是匈奴仍然蠢蠢欲动,这条路上还注定要经历不少风雨。
而在朝堂的风云变化之下,掖庭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也经历着改变。
张贺辞世,原来撑着掖庭的梁柱塌了。
平君一直记得,病已在张贺身前哭得声泪俱下的样子,那不仅是生命中一个重要之人的离开,更是病已与自己过去的告别,他与张贺共同的经历将仅存在于虚无的回忆之中,剩下的路,就只能由他自己探索。
病已需要带着对张贺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未知上路,这条路,她会陪他。
张彭祖最终说服了张安世,将与韩家的亲事定了下来,了却了张贺最后的心愿。他在张贺离世时哭得像个小孩,那些肆无忌惮的日子突然间一去不返,他跪在张贺的尸身前沉默地接受成为大人的事实,在送葬路上,以张贺之子的身份一路扶灵。
然后,病已与张家都去往尚冠里居住,离开掖庭前,病已以陶埙再吹了一次送别曲。他吟的是采薇之词: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世事本就多变,平君想,生死乃人间常事,它虽是生者的痛苦,亦是生者的铠甲。彭祖或张妙也好,病已也好,他们会穿着这副由逝者打造的铠甲寻到自己的人生意义,这人生当然不止限于掖庭,不止限于朝廷,而应当存续在广袤天地之中,没有止境,没有终点。
人间的时日继续往前,但朝廷收到轮台屯田的进展并不顺利。
屯田的举措遭到了西域有关国家的强烈反对,也引起了匈奴的重视与干扰,龟兹国主害怕汉廷的军事势力进入国境,故联合匈奴屡屡进犯轮台,甚至派刺客将赖丹刺杀。
消息传回长安,毫无疑问地引发了霍光的愤怒,他于是派赵充国及韩增出兵龟兹予以惩戒。
而宣室殿里的刘弗陵知道轮台的消息后,气得吐血,大病一场。
自燕盖之乱以后,刘弗陵由于身体原因已经很少亲自管理朝政,霍光毕竟是个忠君之臣,虽一手独揽朝政,但国家大事也都禀告刘弗陵知晓,刘弗陵虽无奈,也只能接受这种状态。
赖丹被刺杀是一次外国对汉廷的严重挑衅,继承先帝遗志的刘弗陵恨不能即时踏平匈奴,也恨自己这副残躯无法亲自率领大汉铁骑以振军威。
温室殿内,他的眼神比数年前更加寒冷,似乎暗藏就算在炎炎夏日都无法化解的冰霜。
前来看望他的病已只好提醒他注意龙体安康。
病已其实与刘弗陵同仇敌忾,他们都是先帝的子孙,有着一颗安邦定国的心,更何况,他与赖丹相识,曾为忘年之交同游于长安九市,身边甚至还留着为赖丹践行时对方相赠的玉佩。
践行时几个人把酒言欢,志气高昂,为大汉疆域的安稳,为丝绸之路的繁茂共同举杯。那时候平君吟: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殊不知竟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他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但他安慰刘弗陵:“陛下勿躁,且拭目以待。”
刘弗陵将药碗中的苦汤一饮而尽,他不由去想,病已或许可以拭目以待,他又还有多少时间呢?
……
平君知道赖丹身亡的消息后也伤心了一阵,赖丹的尸骨就地葬在轮台,她便只好用赖丹最喜好的织锦绣上茱萸用以祈福。
祈愿赖丹身后顺遂,祈愿山河无恙。
对于上官萦阳而言,她已经对这种生死麻木,虽然哀叹国事不顺,却也看淡这一切:“出征路上客死他乡之军士何止千万?”
燕盖之乱后数年孤寂的宫闱生活仿佛耗尽了这个少女的灵气,现今除了平君与霍成君偶尔会陪她几刻,她更多的时候就是独自一个人。
而且因为皇曾孙的关系,平君与霍成君关系疏远,两人互相避而远之,三个人就更不会有曾经沧池凉亭那种肆意潇洒了。
“话虽如此,我毕竟与赖丹相识一场。”平君转眼看了看身旁神色淡漠的上官萦阳:“不过逝者已矣,在世的人还是要好好生活才是,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