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病已恭敬地跟在张贺的身后,清亮的双眸飞速地打量着皇宫中的一切,他听史家的叔祖母提起过,自己原本就是从这皇宫中出去的,也是先帝末年卫太子造反一案中唯一活下来的太子血脉。
未央宫的建筑很威严,这种威严感不仅来自于这些亭台楼阙的规制和排布,更是来自于这里的一砖一瓦的规整,严丝合缝一层层往上堆叠的砖瓦,是这个朝代集权的完美体现。
张贺本是想与刘病已并肩而行的,但这个小孩总是下意识的离他半个身位之远,这种谦逊感让他心中起了丝丝阵痛,他看着刘病已瘦小的身体,不禁想到,要是没有当年那个错案,小曾孙殿下肯定要过得比现在光彩照人得多。
但他的眼睛清亮,颇有卫太子当年的神韵,张贺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那些爱屋及乌的心思,他想,小曾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想必会成为一个人物。
“送殿下进京那位,是殿下的表兄?”张贺问道。
刘病已的小脑袋点了点:“表兄史良右长我五岁,对我多有照拂。”
张贺想,看来史家也没有亏待皇曾孙,他接着说:“先帝去前,已将殿下的名籍纳入宗室,殿下便是正宗的皇家子孙,既为皇家子孙,当长于宫中,断不可留在鲁地。”
“陛下年幼,登基后诸多事宜有所耽搁,以至于贺此时才正式迎回殿下,望殿下莫予怪罪,从此后,在长安与宫中有何思虑,皆可告知贺,贺定会尽全力为殿下解忧。”
张贺说完,看见刘病已的眼睛盯着承明殿殿前广场的侍卫换岗,便解释道:“这是宫中的羽林军,行护卫之责。”
刘病已点头,却道:“好规整恢宏的宫殿。”
张贺眼中神色温柔:“这是承明殿,是陛下处理政务的地方,卫太子当年也多出入此地。还有它前方那座前殿,称宣室殿,用于陛下行召见之事。”
刘病已期待地眼神看向他,期待他讲出更多事情。
张贺便乘机往后退了半步,带着小殿下继续在宫巷里走着:“未央宫地处长安城地势最高的龙首原,是开国时萧丞相亲自督造,其建筑设计气宇轩昂,取名更是寓意我大汉江山千秋万代。”
张贺说着难掩自豪之情,他继续介绍:“走过前面这片区域,便会抵达禁中,禁中是陛下的起居之所,也是诸位娘娘的居所,不过目前陛下尚未娶亲,这后宫里的人啊,并不多。”
“再往后走,有温室殿、清凉殿等休憩之所,也有石渠阁、天禄阁等藏书楼台,再有啊,就是少府、掖庭所在。”
“张公为掖庭令?”刘病已问。
张贺应下。
掖庭隶属少府,少府所管为皇宫诸事,掖庭所居则多为犯了事的后妃宫女,管事的官吏全部受过腐刑,故得以居住在宫中。
说起来,掖庭在这气宇轩昂的未央宫里,实在算不得一个好地方。
但对张贺而言,能让刘病已回归宗室已经是一个莫大的安慰,他觉着苍天有眼,卫太子终于后继有人了。
他满眼欣喜地将刘病已带回自己的居所,这是位于掖庭东侧的一处小院子,不大,也完全没有刘病已方才所见的皇宫建筑的威严感,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市井人家。
刘病已看见,这院子东面连接着另一处恢宏的宫殿楼宇,在这宫殿的衬托下,掖庭简直像是夹在东西方皇宫威严之下的一处贫民窟。
张贺没有察觉刘病已这些心思,他喜笑颜开介绍着:“这边是长乐宫,自惠帝起为皇太后居所。”
然后他朝里走去,招呼着:“阿繁,阿繁,皇曾孙殿下到了!”
刘病已跟着他走进屋子,一个脸部圆润的妇人从里头走出,她手里端着两个盘子,一个里面盛着烧鸡,一个里面则是两条鲫鱼。
她脸上有些皱纹,但精气神很好,看着很有福气,她刚将手上的盘子放稳在桌子上,便一把扑过来抱住了刘病已。
刘病已有些吃惊,加之她扑过来力道有些大了,不由咳了两声。
王繁君立刻松开他,连忙赔不是:“是我这不懂事的妇人冲撞殿下了。”
刘病已分明看见她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刘病已知道,张贺曾是他祖父卫太子刘据的手下,也是因为卫太子的案子才会被排挤受腐刑,以至于全家迁至掖庭。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受不起张贺全家的倾心相待。
他正想说些什么,后面又走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举动颇为豪放,浓眉大眼,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手上端着一盘粟米糕和薄饼:“殿下舟车辛苦了,快尝尝我的手艺。”
张贺便介绍:“这位是宦者丞许广汉,听闻殿下要来,特意来庆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