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青绷着嘴没说话,晋扬突然开起地图炮,她上辈子就是南方那边的,没好意思说她老家那边的人还爱生孩子,尤其爱生男孩儿,家里七八个女孩儿搭配一个独苗弟弟,那是常有的姐弟组合。这可比什么蟑螂蚊子可怕多了。
南边还有什么坏处来着?晋扬搜肠刮肚,一时半会真想不出人家到底还有哪里得罪自己。
晋扬眸中的光亮倏而黯淡了下来,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林夏青的一颗心脏还是跟着被炸了一下。
“我妈就死在了南边,再也没回家。”
“是意外吗?”林夏青小心地问。
“是意外,也不是意外,她那么一个能折腾的人,太蓬勃了、太耀眼了,上天随时都会把这样的人收回去的。她会跳芭蕾,当过电影演员,会写几个小字儿,还出过书,年轻时活得轰轰烈烈,很早就出名了,后面考上大学,收了心,居然搞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科研。认识我爸之前,她跟着她师兄在酒泉发射中心做航天器研究,在沙漠里顿顿吃沙子夹馒头片,那么爱美扮俏的一个人,也不见她埋怨条件艰苦半个字儿。我爸当年算是横刀夺爱吧,把人硬给弄回京城去了。不过他们俩脾气不相投,结婚没多久,就差点儿吵散了,我妈一气之下又回了酒泉,一去就是三年。期间我爸也服过软,但没多顶用,俩人就算和好了,我妈还是在基地生活,我爸就得甘肃京城两头跑。”
林夏青点头说:“你爸早点服软就好了,在你妈收拾细软搬回酒泉之前。”
晋扬嗤了一声,表示不屑:“我爸要是有那个觉悟,也不至于我妈结婚第五年才怀上我。”
林夏青觉得奇怪,他妈不是在甘肃基地么?后来怎么跑去南边,又是怎么没的?
晋扬面对她眼中的疑惑,娓娓道来:“基地的生活条件太艰苦了,你敢信我妈那么一个孕妇,天天吃馒头米饭掺沙子?吃饭前还得往饭盒里面倒水,把那些沙子搅和搅和,淀一淀,才敢扒上头的米饭。那时候基地好多人都得了缺营养的病,基地建设初期,一穷二白,大家都是硬扛,我妈把我爸带给她的奶粉和其他营养品,大多分给了她的老师和同门师兄妹们,我爸去一趟,她的脸颊就凹下去一寸,加上我妈一直孕反到孕晚期,整个孕程,我妈据说只胖了七八斤。七八斤,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等于只在肚子里攒了点儿羊水,我那会儿相当于寄生在我妈身上的吸血鬼,她平时一点儿营养没有,我生下来却有五斤二两,你说我多不体谅人,那么小就是个混蛋了。”
林夏青看得出晋扬好难过,他在责怪自己,所以,母亲的离世和他的出生有关?
“那会儿国家还看中了海南岛,把它列为建设航天发射场的最佳场址之一,酒泉基地已经成熟,可以把现有的经验搬去建设新的基地,但当时的国际形势比较复杂,新场址需要经过深思熟虑地考量,我妈就挺着肚子南下考察去了。她一个孕晚期的孕妇,按理说不该那么折腾,但她就是一个这么不嫌折腾的人啊,我妈在海南考察的那半个月,我出生了,离足月还差一天。生我的时候我妈就不成了,一个孕期压根没怎么好好得到休养和滋补的产妇,哪儿有力气生孩子?劲使着使着,血就兜不住了,大出血!海南的医疗水平根本比不不上京城,何况那时候她还在文昌的乡下,所以……我妈的命就那么搭在了南边。”
病房寂静了好久,窗外的银灰月光都显得格外凉薄。
林夏青发现晋扬的鼻子被月光拖出一道迤迤的影子,他的脸,有一种孤绝的峭立。
南边这么说来,确实是一千一万个不好,不怪晋扬这么大开地图炮,谁叫南边该死,把人家妈的命都永远扣在了那片土地上。
林夏青只能抚慰他那颗受伤的心灵,附和道:“确实……我也觉得南边不是那么好,你说你妈当时要是在京城生你,没准顺顺利利的,就算碰上什么大出血、羊水栓塞,京城的大夫医术高超,也能把人从阎王殿抢回来。”
晋扬突然笑了笑,笑容看不出刚刚的忧伤,他整齐干净的牙在月光下泛着青青的蓝,“是吧?所以明年你一定要报京城的大学!”
林夏青暗自松了一口气,能再次看见他脸上绽放这种明媚自信的笑容真好。
“不一定能考上,等考上了再说吧。”
“你一定能考上。”
“对我就这么有信心?你怎么那么笃定我能考上?”
“严师出高徒啊。”晋扬端起下巴,“明天开始,背政治、背语文,我会随时考你。”
考就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