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心下有数了。
如果想要救下归山麃,就必须使得尚善体内虫卵一直存活去持续分泌信息素,这样她的血才能有用,所以她必须先退烧,保证不会烧死虫卵。
但是如果烧完全退下了,虫卵迟早会孵化,成虫不分泌信息素,她的血也就没用了。
所以,最好的方式是使得尚善一直保持在高烧、退烧的循环当中,这样她的血才能对归山麃产生作用。
真的是完全不顾她的死活啊。她虽然不在乎自己这条烂命,但是怎么着也得她自己决定死活,想用这种手段索她的命,也配!
尚善露出个笑,脸色苍白,牙齿森森。
“一群贱人。”
尚善缓步移到床边,她望着沉睡的归山麃,额上的汗珠顺着眉间滚落。
她静默地靠在床头,在心中默数,数过五个3600秒时,她笑着又骂了一次贱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小时喂一次血。
十分钟后,她闭着眼睛呼吸平缓,耳朵听见房门轻轻打开的声音。
“睡着了。”这是归山秋的声音。
“嗯,那水,我看她喝了很多。”这是归山柰的声音,她站在门外并没进来。
归山秋自门边来到尚善床边,拿起尚善的胳膊沿着细密的刀口又开了一道口子。
尚善佯装痛苦地皱眉,轻微挣扎。
额前立刻抚上一只冰凉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不疼,不疼。睡吧。”归山秋轻声哄她。
尚善几乎要发笑,说他温柔割手放血的时候毫不犹豫,说他狠毒他却能够温柔地哼摇篮曲哄她。
很快,血顺着杯壁流下,蓄积起来。尚善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起来。
那杯血被灌入归山麃的嘴里。
“山秋。”归山柰在哭,“你知道今天早上山麃和我说什么吗?”
“他说他实在是想活下来!他真的不想死!”
归山秋良久没有回话。
很久之后,他放下杯子。
“你等下要怎么和任队解释,已经足够一天了。驱虫剂,没有希望。”
屋里霎时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沉默。
“我……我不知道……”
片刻后,两人走出来了房间,照样锁上了门。
尚善缓了许久,才睁开眼,眼前一片金星闪烁。
如今她的手臂上有七道伤口,每一道伤口代表间隔五小时的放血,而此时距离第一次放血就已经过了30个小时了。
当初她以为归山柰要一天时间是为了和归山麃好好告别,没想到她是缓兵之计。
尚善咳嗽了两声,在黑暗中睁着眼。她在等待着。
“咳咳咳!好疼!”
终于让她等到了——归山麃醒了。
“还好吗?”尚善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好得要死了。”归山麃也躺着不动弹。
火车前行的声音透过车皮爬过枕头传入头骨脑海中,尚善和归山麃之间隔着狭窄的过道,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你小时候吃过辣条没有?”
“没有,我只吃过老鼠条。辣条是什么?”
“面粉做的。”
“面粉是什么?”
……
“你长大了以后想干嘛?”
“我以后想去读书。”
“你现在也可以读一读书。”
“我不是说那种读书。我是说……上学!识字念书的那种读书!”
“你想上学?你没上过学吗?”
“没有啊。我出生的时候畸变已经发生很多年了,学校早就不存在了。”
……
“你没有家人吗?我不是说任队,我是说你的爸爸妈妈。”
“……我记不得了。”
“怎么会记不得呢……我现在都记得我妈妈的脸,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
“不是谁的爸爸妈妈都是正派角色。”
……
“你谈过恋爱吗?”
“你好奇谈恋爱?”
“我才不好奇!”
……
“我姐其实很怕我死掉的。我哥虽然假正经,但他其实很爱我。他们都很怕我死掉。”
“肉麻。你自己呢?你怕死吗?”
“我以前以为自己不怕,昨天才知道我其实很怕。死,太疼了。”
他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归山麃似乎要把这辈子的花都和尚善说完,他说说笑笑,痛得实在忍不住,大喘几口气又接着说:
“你能看见我的头吗?肿得像是猪头一样。我的手……我都感觉不到了。”
尚善困意袭来,闭上了眼睛,她喃喃近乎自言自语:
“归山麃,你摸摸我胳膊上的伤口。它们痒得发烫。”
无论是归山麃被蚂蝗啃食的痛,还是归山柰失亲失信的悲,亦或是归山秋学医信教都解脱不了的哀,甚至任鸿飞左右决裂的难,尚善被一点一点耗尽的生机,这一切的无可奈何有一个很简单的解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