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玉就是水晶,因其“莹如水,坚如玉”而得名,上回司马毗曾赠过她几颗。很少有女孩子能拒绝晶晶亮亮的东西,何况是水晶这样难得的好物!
裴妍喜道:“当真?妙哉!多谢阿毗哥!”言罢,她将手里的柳条仔细地插在他坐骑的当卢上,还贴心地摸了摸他的爱驹的脑袋。
其时朝霞漫天,郭外隐有晨雾未散,裴妍玉面粉腮,一身梅染石榴裙,在红霞的映衬下,更显娇俏,有如一朵即将绽放的睡莲,带着美而不自知的稚嫩。
司马毗看得一时有些怔愣。直到他手边的马儿发出一声浅浅的嘶鸣,才将他拉回了神。他有些赧然地对着裴妍笑了笑,翻身上马,依依不舍地绕着她转了一圈,与她作别。
裴妍忍住泪意,站在马下与他挥手。朝霞自稀疏的云层里倾泻而下,橙红的霞光打在裴妍粉雕玉琢的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含不舍——司马毗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如今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叫她如何不伤心?
司马毗心里亦不舍。他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几个庶出的兄弟姊妹与他并不亲厚,从小与他相伴玩耍的,在外是琅琊王司马睿,在内便是裴妍。
司马睿年前就番去了,如今他自己也要去东海国。儿时的玩伴一朝四散漂零,不知何时才能再聚。
裴妃已经上了安车,这是要出发了。
司马毗深深看了裴妍一眼,沉声道:“阿妍,保重!”继而一扬马鞭,去了安车旁边,随着队伍前行。
裴妍又往前送了两步,直到滚滚烟尘消散,东海王府的车队渐渐消失在郊外的旷野。
裴妃此行还带了许多家当上路。东海国远,虽有渔盐之利,毕竟不若京畿应有尽有。
一路上,诸侯仪仗开道,部曲持刀拍马,盗匪瑟缩,流民避让,好不威风。
彼时岁月静好,虽洛阳东海相隔千里,诸人也只觉路途远了些。谁也没觉得京洛一别,有什么特别之处。谁能想波谲云诡,世事无常,此中人物,今番一别,再见面时,已是另一番光景?
祸福无常,就在此后不久,一场意外的郊游,竟差点让钜鹿郡公府长房湮灭!
第16章 祸福无常随天意,死生难料入匪窝 祸福……
春日里交游饮宴众多,裴憬跟着小郭氏好几次出入贾府和宫里,都未能见到韩芷。
张茂这几日不在家里,裴憬不好意思跟妹妹讲这些心事,思春无果的他无人可诉衷肠,便整日恹恹的闷在房里,连老师那里的课都借口生病不去了。
小郭氏懒得管他,只要他不作妖不闹人就行。裴妍却很为哥哥着急,便想找机会拉着他出去散心。正巧寒食将至,裴妍便向母亲提议去东郊的清镜观进香。
小郭氏自从裴妃走后正嫌烦闷,也欣然道好。
路上,他们的车队不巧遇到一队颈戴枷锁的流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估摸着有百余人,显然是阖家流放的。
看到钜鹿郡公府的安车,卒伍们赶紧持鞭把犯人们驱至道边等候。
流人们吃力地蹲下身子,把长长的木枷置于身前地上,抓紧时间小憩片刻。流放的犯人甭管曾经如何高贵,如今无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有犯妇认出钜鹿郡公府的标识来,遥想当年,她也曾与河东裴氏平辈交游,与钜鹿郡公府的郭、王两位夫人也是极为相熟的,一时激动难掩,突兀地直起身子,朝小郭氏的香车扯着嗓子喊道:“车内可是钜鹿郡公府家人?妾乃庞芙,贵人可记得?”
卒伍见道边犯妇突然跳起,本想上前挥鞭压制,但看那犯妇直直盯着贵人车马,言辞凿凿似乎彼此认识。联想这队犯人曾经的身份,一时犹豫起来,皇帝还有几门穷亲戚呢,何况盘根错节的士族?举起鞭子的手停在半空,再不敢挥下去。
拱卫小郭氏的部曲也停了下来,都在等小郭氏示下。
小郭氏隔着纱帘,依稀认出,那是杨骏的夫人高都君庞氏的内侄女,当初经常与家里来往的。印象中,小庞氏是个气质娟柔的美人,哪怕生儿育女后,亦难掩高华的气度,与如今蓬头垢面的犯妇判若两人。
小郭氏一时眼眶微湿,前两年还一起品茶的故人,如今已沦为阶下囚。
“阿母,是庞夫人!”裴妍记得这位夫人煮的一手好茶。
然而,小郭氏却突然抬手打断女儿,她擦了擦眼角,撩起帘子对车外部曲冷声道:“走吧,停下做甚!”
裴妍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乳媪柳氏拦下。
柳氏抱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元娘怕是记岔了,这等犯妇,何时来过我家?”
不是庞夫人?裴妍糊涂了。她毕竟年龄还小,庞氏的变化又太大,她将方才的那个女囚与印象中的庞夫人对比了一番,好似真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