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可以不管不顾的。谁不知道她早晚是他的人?也就这两个月光景,他即便忍不住行了那事,又有谁来说他?就算母亲知道了,也只会抱着她痛哭一场,而后让她忍一忍罢了。她都能猜到母亲的说辞——男人么,你不满足他,难道让他找旁的女人去?
至于众口铄金,骂得也只会是她。这世道,有错的从来是女人。朝秦暮楚,水性杨花,不全是说女人?他呢?人们只会戏谑地道一句:“张二郎诚风流人物也!”
她终于知道她与他之间的症结所在——随着娘娘与叔父逝去,钜鹿郡公府也好,她也罢,地位一落千丈。
而张茂所在的凉州刺史府,却随着军功日盛,权势日隆。
她如今的“权”皆来自于他的“爱”,相应的,她的言行也必然受制于这份“爱”。“爱”有几何,权就有几分,束缚便有多少。而她今日去东海王府,便是对这份用爱换得的威权的试探与反抗。
从前她身为上位者时,没想过要他的“敬”,他亦不敢对她不敬。如今乾坤倒转,轮到她成为下位者,这个字却陡然变得比天还大——她与张茂这段时间的龃龉,不单单是身体上的服与不服,更是她与他地位倒转后的不适与不安。
他在外可以杀伐决断,但在家里,她想要的依然是当年那个温柔小意的少年郎。她欣赏的是克己复礼的君子,而非乾坤独断的主君。他不应端着主人的架子,居高临下地强迫她。这是对她的不敬,亦是对这段感情的折辱。
张茂似乎终于体察到了她的心声。他方才的这声服软,令她原先藏于心口的郁气随之消散不少。她知道他大抵明白了她的诉求,亦在努力,尊重她的体面。
不过,先小人,后君子,趁现在他表态,话还是要讲清楚的,就见她板起脸来,正色道:“阿茂,左不过俩月,你且忍一忍。”
“唯!”他应她。
“还有,不许再派人跟踪我了!”她前脚到东海王府,他后脚就跟来了,说没人盯梢,谁信?
“跟踪谈不上。赵王余孽未清,你出门却只肯带听雨容秋这两个哼哈二将,叫我如何放心?”张茂解释。
裴妍想了想,道:“下次我把半夏和那帮武婢全带上,总可以了吧?”
他不置可否:“你近日还是少出门为好。成都王三日后入城,河间王据闻也在往洛阳赶。加之还在平叛的齐王,京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裴妍闻言,也意识到事态的复杂,柳眉微蹙:“成都王与齐王也就罢了,河间王寸功未立,眼见乾坤已定,他来凑什么热闹?天子刚刚复位,难道又要起风波?”
张茂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敲:“树欲静而风不止。成都王素有贤名,河间王手握重兵,齐王又有首倡之功。这三王齐聚洛阳,自是冲着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去的。”
裴妍心头一紧:“那你……”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担忧,安慰她道:“别怕。我只是凉州押在京城的质子,与他们无碍。何况我在京畿布防多时,定不会让乱局影响到你我。”他顿了顿,又道,“你回府后安心待嫁,这些事不必操心。”
回府?
就听张茂接着道:“天子拨乱反正,郡公府无忧矣。明日我送你回府上。”
她可以回家了?裴妍一愣,是了,她还没有嫁给他,她的家还在钜鹿郡公府,她还是裴家的元娘!她一时说不上来是开心还是失落。
一封帛书放到案头。
“这是大夫人的信,原想一早给你……不料耽搁了。”
裴妍又惊又喜,母亲来信了?她趿着鞋,从屏风后转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
张茂笑笑,识趣地转过身去,顺手捞起衣桁上的袍子披上。
裴妍打开信来读了,瞬时喜上眉梢。
“阿母和阿兄要回来了!”
张茂转身,毫不意外:“你还有两个月就要出嫁。郡公已然平反,他们自然要赶回来为你主持婚事。”
裴妍点头,欣喜过后,又有一些失落。
“我回家后,你还会每日来看我么?”
“我尽量,”他系好衣带,莞尔:“左不过俩月,你且忍一忍。”
可恶,竟拿她的话来堵她!
“我可以不派人跟着你,但是郡公府因公主之故,易惹是非,门口的暗卫总是要的。”张茂调侃完,不忘说正事。
裴妍点头。她望着他坚毅的侧脸,再次意识到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儿郎,已然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军。窗外的月光斜斜照进来,为他刀刻斧凿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格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