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深吸一口气,派身后的宫人扶她起来,却见那宫人突然惊叫起来,原是她踩到了地上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裴妍低头,亦骇了一大跳。容秋赶紧挡在她面前——那赫然是一枚被挖出的眼珠子!
韩芷疯了!
裴妍强压住心神,不顾容秋阻拦,缓步来到韩芷身边。
就见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好似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她轻柔地理了理她的鬓发,语声轻柔却坚定:“好阿芷,都结束了。你替娘娘,还有贾家人报了仇。他们在地下,可以瞑目了!”
韩芷僵直的眸子动了动。
“赵王死了,你可以为自己活了!”裴妍握住她的手,“如果你心悦赵泉,我可以请张二郎认你为义妹,让你名正言顺地嫁给他!”
不料,甫一提到张茂,韩芷刚亮起的眸子又暗了下去。
半晌,韩芷从裴妍掌中挣扎着抽回手,慢慢地爬起来,眼里依然是不见光的悲凉。
午后的天光自宽大的宫门照射进来,她朝着那片光亮踽踽独行。金钗落地,一只浴血的手忽而扶住朱漆的门框。
“阿妍,我真的很羡慕甚而嫉妒你。”她微微侧头,目光却粘着地面,好似自说自话,“小的时候,你不需要背负家族重担,不用理会那些权谋算计、蝇营狗苟,及至大了,又可以和张二郎这样好的郎君走在一起。”
裴妍脸上一红,安慰她:“我看赵泉人也不错,勇武有担当。他这次平叛有功,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你跟着他不会差的。”
她却木然地摇头,眼里是无奈的绝望:“他是个好人,可我嫁给他,才是拖累他!”
“赵王一党已被族灭,即便娘娘不能平反,也不会有人逮着你一个孤女不放。你还怕什么呢?”
韩芷轻笑起来,缓缓回转身,黑白分明的眸子这才盯上她的:“阿妍,你真是安乐窝里待久了,连家里的旧事都忘了。我问你,赵王倒了,下一步,谁来主政?”
“齐王和成都王吧!”裴妍琢磨着,这两位诸侯一个有首倡之义,一个有平叛头功。
“呵,齐王。阿妍,那齐王太妃是何人,还记得么?”
裴妍脸上一白,齐王的母亲?她依稀记得那也是贾氏女。可惜,是贾公与前妻所出。她曾听母亲感叹过,当年姨婆身为继室,对前妻留下的两个女儿百般磋磨,谁劝都不听。
“自作孽,不可活。番僧讲的果报,真是应验得很。外祖母当年的造下的孽,可不就该我来还?”
她的目光划到裴妍脸上,里面不复往昔的光辉,变得空落落的:“阿妍,我已经不配有家了。”
听得这话,裴妍心里一痛,感同身受,嘴巴动了动,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韩芷颓然仰头,望向宫门外的一方天地。半晌,脸上露出一抹愧色,又隐隐夹着一丝祈求。
裴妍听她轻声道:“若是可行,能否把我远远送走?听闻东海之外有神仙修行的逍遥地,我……想去看看!”
她还想活!肯活就好!虽说如今于她而言,死亡或许更是一种解脱。
裴妍缓了口气,赶紧答应她,“我帮你去问问司马毗。他有大船。”
韩芷眼里流露出一丝感激:“我走后,劳你替我照应着些赵泉。他是个实诚人。”
裴妍叹气:“你不与他道个别么?”
“我给他留了封信。他看到,自会明白。”韩芷苦笑,眼里流露出一抹难得的柔情。她想起什么,对裴妍道,“我在赵家留了一个红木匣子,里面有一串红宝手钏。那是我从宫里唯一带出的东西,留给你当做添妆,莫要嫌弃。”
裴妍知道,这是她乃至贾家给自己的最后念想,眼里一涩,道了一句多谢。
韩芷冲着她嫣然一笑。她的脸上满是污糟的血水,但这一笑,仿若云淡风轻——也许是真的放下了。
从金墉城出来后,韩芷不肯再回赵家。裴妍无奈,只得将她送去了一瓯春。
从东市归来的路上,裴妍听到不少巷议,说河东公主命从人将孙会的尸体搬到公主府外的大街上,当着围观百姓的面,狠狠鞭戮了数百下。
裴妍叹气,韩芷也好,河东公主也罢,都是此次赵王谋逆的最大受害者。只是,即便杀了赵王一党又如何?除了泄愤,她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去年四月,娘娘被废。今年四月,赵王被杀。短短一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早已不是旧时光景。
裴妍木讷地看着街面上一波又一波赵王余党被拖走,其中不乏女眷幼童撕心裂肺地啼号。围观的百姓和她一样,站在一边袖手驻足,偶或小声议论一句:“哎,又要抓一波,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