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百无聊赖地坐回车上,撩开帘子,张茂和那群幕僚还在边走边聊。
“二郎让我们先回别庄。”听雨在车边禀报道。
“那他呢?”
“常山王与豫章王昨日下了拜帖,今日要来府里一叙。”
哦!裴妍沉吟。近日赵王召了不少帝室疏族及年青的诸侯回京。
豫章王是先帝幼子,以前宫中饮宴时裴妍见过几回,印象里是个比较腼腆的人,倒是他的妻子梁氏,挺俏皮伶俐的。
但是常山王……她眉头微蹙,心头似被人狠狠一揪,那不是楚王司马玮的胞弟么!
她怎么隐约记得,楚王当年是死于贾后之手?那时叔父在做什么?可有参与此事?常山王可会记恨裴家?他回京,想做什么?
可惜她对家里当年的事了解不多。
容秋见裴妍发愣,以为她起得太早累着了。将将把隐囊塞好,想着她回城路上或可歇一觉,却见裴妍突然坐直身子,要她研磨来。
因张茂时常与她共乘,车上笔墨纸砚倒是现成的。
就见裴妍沉着脸,执笔疾书。片刻后,敲敲车窗。
跟在车边的半夏探进头来。
“劳你设法,带封信与钜鹿郡公府三郎。”
半夏将要接过。
裴妍手略抬,低声道:“派个眼生的去,小心尾巴!”
张家的人避不了,赵王的人,总能避过吧?
半夏动作迅速。
裴妍回别庄洗沐更衣后不久,便收到了三哥裴该的回信。
信里他略寒暄两句,就直入主题。九年前他亦未曾出仕,只听父亲提起,当年楚王矫诏妄杀汝南王,贾后因此将其处死。又说到司空张华曾为捉拿楚王献计。至于楚王是否无辜,身为家主的父亲有无参与、是否知情,却不清楚——“多闻阙疑,慎言其余”。
裴妍眉头微蹙。叔父已死,经历此间曲折的人物也大多殒命。裴家清白也好,有罪也罢,都无法自证。哎!是非黑白,不全听他人说?
她突然警觉起来,常山王突然找张茂做什么?他俩什么时候有交情了?
裴妍正读着信,沉思间,却见容秋急急行来,脸色古怪,手里捏着一封拜帖。
“元娘,东海王世子想见你!”
裴妍一惊:“他?在哪?”
“就在别庄外!”
“好胆!凉州的地盘,他也敢来!”半夏听罢就要冲出去打人。
却被容秋一把拽住,无声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半夏这才注意到,裴妍愣愣地低着头,盯着手里的帖子不语,似要将上面铁画银钩的“元娘芳启”四字抠出个洞来。
“请他进来。”她听自己如是说。
裴妍没想到,司马毗竟敢来张家寻她。她掩着心口,静静地正坐于席,等着他。
其时正午,烈日骄阳烘得门口的廊道撒白一片。
她看到一个穿绀蝶锦袍的高大身影立在廊下,金线绣成的山水云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宽肩窄腰的轮廓被玉带勒得分明——他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宝剑,带着内敛的锋芒,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容秋和半夏不自觉地挡在她身前。
裴妍却挥手,让她们退下——这里是张茂的地盘,司马毗素来聪明,不会做以卵击石的事。
“婚书已经被我撕了。”裴妍淡淡地道。
“你果然还是跟了他。”司马毗双手负在身后,看了一圈花厅的布置,摇头,“我不懂,跟着他,与跟着我,有什么区别?为何非要执着?”
他甚至不想过问她是怎么瞒天过海逃出来的。他只想知道,那张二郎到底有什么好,让她宁愿违背家门也甘之如饴?
裴妍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我之前,说他仁恕。你反驳了我。我后来觉得,确实说错了。”
她起身,直直行到他面前,对上他的眼睛,没有半分退让。就听她沉声道:“我跟着他,自是因为他能给我你无法给我的东西。”
司马毗蹙眉:“你说兵权?”
裴妍嗤笑,摇头:“那是你们男人梦寐以求的。我要来何用?难道我还能当将军?”
她迎上司马毗不解的目光,忽而莞尔,似是自嘲:“说不好是什么。大抵,是那份自在吧。”
“自,在?”司马毗缓缓咀嚼着她的话,眼里有一瞬的迷惘。
“我与他相识多年,他从没有强迫我做过什么。我想要的,他会尽量满足。我不想要的,他也不会勉强。”裴妍转身,直视司马毗,“你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