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沉着脸,清凌凌的眸子如淬寒冰,盯了她半晌,直把这老浑货看得两股战战。裴妍这才收回目光,从自己随身的袖囊里摸出两粒滚圆的金珠赏与她,淡淡道:“我这里不需人侍奉,一会入宴前,叫容秋来见我。”
那婆子连称唯唯,忙不迭地退下了。
刚出房门,就见一个穿着螺青色半袖直裙的老妪笼了上来,拿眼问她。
那仆妇对着她叹了口气,先点头,后摇头,待把她带得离门远了些,才小声道:“谁说她憨的?这可是个厉害人物!心明眼亮着哪!”
那老妪听罢意味深长地道:“百年裴氏出来的女儿,哪里能真蠢呢?”
那梳头的婆子立刻换上一副讨好地嘴脸,将手里的金珠子递去一颗,谄媚地道:“大夫人交代的,老奴全做了。我那儿子进账房的事,劳姊姊与大夫人说说?”
那阿媪接了金珠,脸上略有得色,瞥她一眼,点头道:“大夫人素来不打诳语,你且候着好消息吧!”
内室里,半开的槅窗吹来一丝南风,案上燃了一半的烛火摇了摇,闪烁的光晕打在裴妍织金的襦衫上,似点亮了一袭星子。
裴妍就着烛光,望着镜中的自己,手不自觉地抚上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她知道外人怎么说她的,猜也能猜到。
京里从不缺长舌妇,相比朝堂事,人们对贵人的后宅似乎更感兴趣。谁家郎主偷了有夫之妇,谁家新妇失了德行,谁家郎君断袖,谁家女郎与人私奔……或有意,或无心,瞬间就能成为诸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初她阿母被流寇所掳,为避流言,甚至不得不躲到乡下三载,足见人言可畏。
当时她还小,没觉得这里头蜚短流长有多可怕。谁想如今竟轮到自己,做了这无头流言的主角!还是在未来夫君的家里!
她银牙暗咬,一拳锤在案上,该死的司马毗,她恨不能掐死这个始作俑者!然而仔细思量——能把这风吹进内室的,哪里会是外人呢?
另一边,贾蓁在花厅布置妥当,正指使从人去府外候着姑姐的牛车。就见螺青色半袖的老妪趋步到自己身前,朝自己点了点头。
她不动声色的抚了抚鬓发,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原来贾蓁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深深忌惮裴妍的世家出身与仙容玉貌。
她自己只是凉州商贾之女,哪里能与裴家元娘比肩?她身为家门长媳,出身却远不及次子新妇,这如何能让她不忧心?
尤其如今的张家已是一方大员,说一句凉州土皇帝亦不为过。她生怕张家会学司马家那薄情寡义的景皇帝,将发妻弄死另娶。
故而,自裴妍与张二郎订婚起,她便时常内心惴惴。
幸而,东海王世子给她送了一份大礼——将裴元娘掳走数日。这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就是府里也“屡禁不止”,终于让夫君也有所耳闻。如此,一个坏了名声的世家贵女与她这个贤良淑德的商贾之女,也算八斤八两,各安其位了!
她刻意将流言透漏给裴妍,也是让她心里有数——一个德行有亏的贵女,即便出身再高,在夫家,尤其在自己这个长嫂面前,也得矮上三分!
规行矩步,切莫猖狂哪!
第80章 婵娟自照最高枝,垂緌流响寂夜时 婵娟……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容秋自外面容光焕发地进来。
裴妍见她身上衣服换了件葱倩的直身裙,头发重新梳拢过,脸上也匀净,知是她的姊妹们帮她收拾过了,不禁有点眼热——亲人在身边就是好,她也有些想裴妡和裴娴啦!
门外有仆妇来请,容秋赶紧扶裴妍去花厅。
本就是家宴,她们到时,诸人已经齐了。
张茂特意在花厅外迎她,引她到自己身边的另一张食案后入座——二人并未成婚,因此没有合席。
裴妍还未过门,诸人只当她是来府里做客的故人之女。
裴妍见对座是一对中年夫妇。妇人头梳倭堕髻,身量比裴妍还高些,体型丰满壮硕,皮肤与张茂一样白皙,眼神清亮,看人时目光灼灼。虽是女子,却自有横阔气度,心知这便是张家大姐张瑗了。
妇人身边的男子身材微胖,一身石蜜色宽袖儒袍,头戴黑巾儒帽,手持凤羽褚尾,见到她时含笑点头,一派雍容,想来便是那位大姊夫——雍州刺史之子唐熙了。
这次裴妍可以从成都王与司马毗的魔爪中逃出,张大娘的重甲居功至伟。裴妍当即趋步上前,与大姐寒暄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