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生孩子,裴妍的脸更红了。虽然几天前,俩人还在农家小院里讨论过生儿生女的问题。可那时张茂还清醒着,一本正经的,不像如今这般纠缠在一处,那感觉能一样么?
“你……什么时候这么没脸没皮了!”
“阿妍”,张茂抱着她不再乱动,灼热的气息带着一丝酒气喷在她的耳后,似是诉苦,又似喟叹:“我已经二十又四了。”
裴妍沉默下来,心里似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软,又甜又苦。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初时等她长大,如今等她出孝。
与他同龄的大哥、二哥,包括薛翊,都有孩子了,而他,却还没有成亲。这在哪怕是晚婚成风的中原世家里,都是很迟的了。
“要不,你纳个妾吧?”裴妍言不由衷地道,软和里带着无可奈何的酸涩。
不料,张茂却突然将她放开,两只手掌掰过她的肩头,蹙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她:“谁给你出的主意?”
裴妍扭过头去不说话。
张茂将她的头再次掰回来,两只手捧着她的脸颊,额头贴上她的。就听他道:“以后不许再说这话!”
见裴妍眨巴着杏眼,将信将疑地看向他。
张茂郑重地道:“我在你母亲面前,以身家性命起过誓,此生只你一人,不管有无子嗣,均不改其志。我是武将,生死只在转瞬,你莫要咒我!”
这话说得裴妍也紧张起来,赶紧“呸呸呸”几声,又仰起脑袋对着四方虚空连连作揖:“小女刚刚都是混说的,神仙切莫当真!”
张茂忍笑看着,眼里满是宠溺……
为照顾裴妍的身体,诸人虽是御马好手,却行速不快,直到第八日洛阳城门关闭前,才将将入了城。
裴妍一身男装,脸上涂了半夏给她的脂膏,隐在一众部曲当中,并不显眼。
一行人从东市和几个相邻的街坊间打马穿过。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如今的京城——似乎与月前并无多少不同。
那街边的胭脂铺子门口依然车水马龙,贵女如云;那做布庄生意的小厮,依然在门口声嘶力竭地推销新到的蜀锦;还有那个茶楼——以往她和裴妡几个最爱去的地方,如今依然高朋满座,里面丝竹雅乐,好不热闹。
裴妍有些失落。京城的一切似乎并无变化,只有她家倒在了这人声鼎沸之下。
众人行到胡饼铺时,裴妍见到半夏突然离开队伍,往铺子那里而去,显然有事交接。她们却没有停留,径直往凉州刺史府走。
“我们先去见过兄长,回头再送你去景政坊。”
裴妍点头。此次她能轻易脱困,多赖张大郎回护,于情于理,她都该登门致谢。
“还有大娘的重甲,我也该完璧归赵。”
提起长姊,张茂眉眼间露出一丝温软的笑意:“已派人去唐家送信,约摸晚间你便能见到她了。”
夏日的傍晚热意未减,道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行人自入城后便放慢脚步,只听雨一人早一步入府报信。故而他们刚入坊门,便有众多凉州刺史府的部曲和仆婢等在那里接引。
前行数里,便远远见到张寔携一干幕僚及家臣等在府门前。
裴妍见张大郎身边站着一位面容昳丽的少妇,一身绛紫襦裙,头梳灵蛇髻,额头涂着一抹鹅黄,见到他们未语先颔首,一副落落大方之态——心知那便是张寔的发妻、张茂的长嫂贾氏了。
张茂扶着裴妍下马,带她与兄嫂见礼。
裴妍还未过门,大家又都是年轻人,倒没多少拘束。
张茂将她托付给大嫂贾氏,叮嘱她道:“你和容秋先随阿嫂去休整,我们晚些见。”
裴妍点头,看向身边的贾氏,浅笑盈盈:“有劳阿嫂。”
于是贾蓁一口一个“妹妹”,笑容可掬地把裴妍往门内引。
裴妍转头,见张茂与张大郎率着一干人等边聊边往另一边的园子而去,想来是外书房的方向。她自己则跟着贾蓁及众仆妇,穿过抄手游廊,跨过二门,往内院而去。
“妹妹不必拘束,家里没有大人,只他们兄弟两个。你有什么想要的,或是下人伺候不得当,直接说与我,也是一样的。”贾蓁边引路边与她说话。
裴妍含笑点头,眸子浮光掠影地自园子里划过。府里比起几年前显然重新整治过——园林东扩不少,院内新开了一方荷花池,池边还造了一座石舫,庭院里随处可见彩绸缎帷,相比之前,雅致许多。再见身边侍奉的仆婢,皆低头趋步,偶然回话不卑不亢,行礼间进退有度,规矩不输世家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