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的鸠杖狠狠锤在她身旁的长绒蜀褥上:“成都王是谁?今上亲弟,太子叔父。你往日糊涂,把东宫得罪的死死的,如今连宗室也一并挑了,是想让娘娘自绝于天家么!贾家的权势不过在这京畿方寸,出了洛阳,那是宗室诸王的天下。你……糊涂!”
贾午抹了一把亲娘喷在脸上的口水,喃喃不敢吭声。
贾谧觑着面前痛心疾首的外祖母,和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皇后,知道自己这回事情闹大了。他面上惶惶,心里却不怎么担心。因他知道,就算是天塌下来,皇后也不会不管他的。毕竟他是贾家唯一的“嗣子”啊!
果然,沉默良久,就听贾后哑声道:“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倒是不惧。所忧者成都王,他年龄虽幼,却是今上亲弟,且素来与东宫交好,若不能妥善安抚,宗室必将侧目……”
郭槐点头:“这才是关窍。”
贾后一指贾谧,厉声道:“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定要让成都王与你和解。若不然,你就去凉州,戴罪立功吧!”
雍凉一带如今正不太平,匈奴、氐、羌等诸胡蠢蠢欲动。何况,那里如今是赵王司马伦主政。赵王势大,又是司马家的老长辈,贾谧哪里敢去,一缩脖子,把要反驳的话吞进肚子里。
好吧,和解就和解,想他成都王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臭小子,还不好哄么!
同一时候,东宫。
“贾逆欺人太甚!”
太子司马遹愤愤地将铜爵委掷于地。嫣红的葡萄酒瞬间将蜀褥染上血色。
成都王司马颖坐在他的对面,低头看着酒杯,苦笑道:“皇兄仁义,假节钺于皇后,如今贾家权倾朝野,剑锋所指,满朝文武,谁敢拂逆?德高若汝南王尚且被她设计,何况吾等。”
太子自责道:“怪孤无能,不能为皇叔伸冤。”
成都王不紧不慢地上前勾起酒壶,给太子换上新的酒盏,斟满道:“太子此言差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太子乃今上独子,肩负乾坤重任,如今不过明珠蒙尘,正当韬光养晦,避其锋芒,保全自身,以待来日。至于臣,不过忍一时之辱,不值一提。”
他提杯,对太子附耳:“臣惟愿早日伏拜太子光大之时!”
第二日,似乎大家约好了似的,半数朝臣请了病假,没去办公——开什么玩笑,外戚和宗室对上,万一被逼着站队怎么办?诸王与贾后,哪个是善茬?
裴頠自然也在病假之列。只是他却没能躲得过去。
这日早晌将将用完,门房突然来禀,道是鲁国公来访。
不请自来,不速之客!
裴頠本想借口染疾,推脱过去,不料门房又道;“贾夫人也来了,求见老夫人。”
裴頠扶额,贾午是母亲的亲侄女,自己的表姊。他可以拒绝贾谧,却拒绝不了贾午走亲戚。总不能全府从上到下都病了吧!他要是真敢这样,就是公然与贾家断亲了!
他长长地叹口气,该来的躲不了!只得吩咐管家,令仪门大开,洒扫门阶,喜迎“贵客”。
另一边,张茂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学堂离他的住处不远,他干脆每天在拾叔的搀扶下,去上半天经义课。引得裴葑对他很是赞许。
这天,裴憬裴妍并张茂课间小憩时,裴妡的贴身小婢,名唤红梅的,过来送消息说,鲁国公来府上了。裴妡自从昨日杀人事件后,一直没有回宫,就在府里将养着。
裴憬与裴妍都有些惴惴,以前他们挺喜欢贾谧这个表哥的,但自从听说他暴力杀人后,对他只想敬而远之。
张茂想的却是,贾谧恐怕是要河东裴氏做这个和事佬了。可他觉得奇怪,贾谧为什么不找琅琊王氏做中人呢?
王衍是太子和贾谧的老丈人,成都王又是出了名的与太子交好。这个时候,王衍出面,不比裴頠更合适么?
他不知道的是,贾谧昨天连夜就求见过岳父王衍。然而王司徒那个滑不溜手的,早先一步躲出了门。打的还是三女王清风的名义,道是女儿吓丢了魂,高僧言需由家主作陪,去郊外龙潭寺礼佛静养,方能痊愈。
贾谧扑了个空,心内愤恨不止,天下间只闻女儿为父亲祈福礼佛的,哪有父亲陪女儿避居佛寺的?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可眼见妻子王景风哭得梨花带雨,他又心软了,舍不得为难老岳父。行吧,岳父大人不管,那就,换个人好了。
这不就让裴頠赶上了?他既是贾谧表舅,又是太子老师,从妹还嫁了东海王,与贾家和宗室都沾亲带故,又是国子祭酒,士林之首,清贵无比。除了王衍,裴頠是最合适的中人之选。
外书房里,贾谧对裴頠行晚辈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