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不过半刻,心里主意打定,她故作叹气,拿起笔搁上的笔,刷刷地在落款处留下大名,还不忘自嘲:“签了这婚书,我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除了你,怕也没旁的人家肯要我!”哪个正经人家的女子,会在两个人家反复横跳的?
司马毗眉梢微挑,有些探究地看向她。在他的印象里,裴妍不算聪明,但也没那么温顺。
他行到裴妍身边,目光扫过婚书,在她不算高明的字上一晃而过,心道:她这些年怕是在乡下玩疯了,这字,以后得练起来!
片刻后,婚书干透。他将帛书捧起,让裴妍看清楚,郑重地道:“阿妍,你当知落子无悔。否则,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
裴妍心虚地没有说话,只是故作羞涩地低下头,顺势避过司马毗如有实质的目光。
司马毗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微散的鬟顶。她好似应了他,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应。
“我悔不悔的,有什么要紧?”就听她低声道。“我从来做不得主!”
司马毗眸光微动,抬手想抚一抚她的发顶,却被她微微侧头躲了过去。“阿毗,我要亲耳听到你嘱咐他们去报信。”
这是不信任他呢!司马毗莞尔,他虽不是正人君子,却也不至于欺瞒一个弱女子。于是击掌两声,房门外,那部曲的人影又飘了回来。
“去吧!把元娘在这的事,告知钜鹿郡公府郭大夫人。”他怕她不信似的,又道:“夫人有何示下不妨手书一封带回来。”那部曲领命而去。
裴妍眉头微皱,她回头看了司马毗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于是立马追着那部曲的影子出去。
她显然在一艘大船上。她所在的卧室在走廊尽头最深处。外面还有一间卧室,想来是司马毗的住处。她跟着那个部曲行到外面,原来自己在二楼。周围万籁俱寂,只有船行在黑漆漆的水面上发出的破水声。
她沿着楼梯转到一楼的甲板上。甲板中间燃着巨大的亭燎,将左近的事物照得一清二楚。船舷处已经放下了一艘小舟,那部曲抓着缆绳一跃而下到小舟上,乘水而去。
裴妍眼见着他越行越远,直到隐在暮色中。
“如此,放心了?”司马毗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
裴妍没有看他,任晚风撩起散乱的鬓发。
今晚天色正好,漫天的星辰仿若亮着萤虫的幕布,闪烁在黑漆漆的四野之上。在天水交接的地方,有七颗勺柄相连,显示她们正一路向北。
北人不擅舟船,因既造不出巨船,也难得有可以行船的水面。然而司马毗来自东海,船与舟子都不是问题。又是恶月多雨的时候,这才让他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捷径。
裴妍明显觉得周围的风比之枳县时要冷很多,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
看来,他们已经行出很远。
司马毗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不久,两个乌金缎斗篷便送了过来。
他先给裴妍披上,裴妍也不挣扎,抬着脖子任他系绳。眼角却望着明灭的扁担星愣神。
“我晕了多久?”裴妍问。
“一日一夜。”司马毗将她的斗篷抚平顺,一手帮她拉着边沿,不让风灌进去。
“难怪饿得紧。”裴妍哂笑,肚子也附和着咕咕叫起来。
司马毗笑道:“早与你备好了!”说着将斗篷拉开一点缝想要去牵她的手。
裴妍却冷脸躲了过去,背对着他:“不会又是清粥小菜?这回吃了要晕多久?”
“原来是怨这个。”他叹气,“不这样,你会乖乖上船?总不能像王夫人对你母亲那样,也将你捆起来吧!”若真如此,她怕是更气!
“何况,”司马毗又道:“害你的那人我也让他付出了代价!”
裴妍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代价?什么意思?她想起裴遐高瘦的个子,却咳得腰都直不起来,惊恐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早被寒食散掏空了身子。我不过是劝他多用些而已。”
裴妍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目下的心情。她嗤笑一声摇摇头——她怎么还会觉得眼前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青年,是幼年时一起游戏的少年郎呢?他明明,明明已经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不,是刽子手的头头!
“你倒不用这样看我。”裴妍的眼神太过直白,司马毗一阅便知。
他被她逗笑了:“你不用替他叫冤。他怂恿你们裴氏族老祭出你叔父时,可是立了大功。任他在寒食散里快活死已经是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