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的朱门紧闭,石阶前,裴家的三位郎君正领着诸部曲与门口的兵士对峙。
裴憬虽然年长,但历事不多,真正主事的还是裴崇。
尽管裴崇一样惶惑震悚,但是父亲不在,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门内是他的母亲妻子妹妹,他断不能让这些荒怆武将冲撞了她们,让家门受辱。
裴崇再次厉声质问打头的武将:“究竟何人派尔等前来?钜鹿郡公府门前岂容放肆!”
然而,不管他问多少遍,那个打头的将领却一味地避在甲士之后,不肯上前相见,甚至不敢自报家门,只命手下围而不攻。
裴崇的心沉到谷底,这么围着,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传不出去,探不着底,摸不着边,最是磨人。
“欺人太甚!”裴该手扶利剑,就要出去与那打头的校尉理论。曾几何时,他这个皇后女婿、驸马都尉到哪里都被人追捧着,何曾尝过囚徒的滋味?
裴崇和裴憬赶紧拦住他。对方人多势众,又全副武装,即便是裴府部曲众多,也不敢与朝廷的军士硬碰硬。
何况,如今形势不明,怎可贸然起冲突?
“阿弟忘了阿耶的嘱托?”裴崇小声提醒裴该。
裴頠临出门前,特地派小厮传话与长子,命他和兄弟们“静观其变,守身惜命”。
想到父亲的话,裴该才算冷静下来。
裴崇和裴憬这才渐渐松开手。
黑压压的甲士将钜鹿郡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裴憬抬头看了眼远处琉璃金瓦的皇城阙楼,担忧道:“不晓得阿叔如何了?”
回答他的只有门外战马的嘶鸣,和他身后小声议论的部曲奴仆。
没有人知道如今郎主在哪里,以及,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8章 树倒猢狲不及散,一朝天子一朝臣 树倒……
暗夜无极,晦暗的宫灯映照在宫门的铜把手上。
狭长的甬道上站满了昼警夕惕的兵士,曾经穿梭不已的宫娥黄门,似乎一夜之间被肃得干净,地面来不及清洗,浓重的血痕凝成淤块,在蒸腾而出的水汽里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逸民?逸民!”裴頠在一阵剧痛中转醒。他勉强睁开眼,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张华焦灼地脸正悬于他的上方。
他捂住犹自钝痛的后脑缓缓坐起,待适应黑暗后,才看清,原来他正身处一间空荡的宫室内,门窗紧闭,不见光亮,身下凉意袭人,自己正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方才是张华在推他。
只见张华进贤冠歪斜,鬓发散乱,玄底赤边的朝服外袍似被撕扯过,凌乱地套在他瘦削的身上。
他在张华的搀扶下,极为艰难地挪到柱子边靠着,环视四周,不见来人,门窗早被人封死,门口有军士来回巡逻的走动声。
“娘娘呢?”他没有问张华缘何在此,而是第一时间问起贾后。
张华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裴頠自知,贾后怕是与自家差不多,皆是凶多吉少。
昨夜,他得宫中宣召后,匆匆随黄门入宫,刚进宫门,却被一队军士围住。他知大事不妙,却仍抱着一丝希望,要求面见天子。
谁知,对方将领突然朝自己身后使了一个眼色,他只觉后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他已躺在这暗无天日的旧殿之中。
幕后黑手是谁?他看向身边的张华,心里已有猜测。
张华表情凝重,只幽幽说了两个字:“赵王。”
果然!
外面雷声阵阵,刺眼的电光犹如坟前的鬼火,透过轻薄的窗纸打在二人苍白的脸上,更衬得两位曾经的权臣面无血色。
“太子薨,诸侯乱。臣不臣,国不国!”张华倚柱长叹,眼底老泪纵横,清辉不复。
事已至此,凭他再能耐,也无力回天。
裴頠与张华虽一个出身世家,一个出身寒门,但入仕以来,俩人一直私交甚笃。
裴頠知道,张华这些年,背负着皇后佞臣的骂名,实则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国,尽己所能地平衡宗室、外戚、士族。不成想,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裴頠无奈摇头,他又何尝不是呢?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长年累月为政事操劳,握笔的指节处结了一层厚茧,未过不惑,却已鬓染白霜。
回想他的前半生,没有似别家士族浪荡子那样,将光阴耗在声色犬马中,而是无一刻不在为这个家国筹谋,到头来,他却沦为了宗室与外戚相争的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