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着手指着女儿:“你浑身上下,除了这身皮囊,还有什么拿的出手?”
这话让裴妍心神备受打击,她眼尾通红地看向母亲,又气又愧。她知道自己与兄长自小不如二房家的孩子机敏。但她从来没听过母亲这样赤裸裸的苛责。
以往小郭氏对他们多以鼓励为主,毕竟做学问也好,待人接物也罢,除了勤奋努力,还要天赋。
裴憬也好,裴妍也罢,自小憨顽,小郭氏督促无果后,也就看开了——只要人平安健康就好,至于才学和贤名,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家里即便不如长房得势,但大树底下好乘凉,有河东裴氏和钜鹿郡公罩着,儿子和女儿还是能顺遂一生的。
然而看开归看开,小郭氏心里到底还是压着一股气的。原本以为女儿虽学问、才情皆不如二房的裴妡,但至少夫婿比她的强,要知道宗室多纨绔,如司马毗这般既有王位又文武全才的可不多。
谁想,裴妍居然放着诸侯世子不要,跟一个清客出身的武将厮混在一处。关键这清客还是自己招来的!
小郭氏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这么些年的痛苦压抑,终于在今朝爆发出来。
她指着房门,目眦欲裂,哑着嗓子对女儿道:“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裴妍还想说什么,却见母亲身边的定春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知道定春是在提醒自己少说两句,只好失魂落魄地出了门,却因为担忧母亲,说什么都不肯离开,而是直直跪在了廊下,希望求得母亲的原谅。
第52章 花明月暗风骤起,冷风苦雨私情露 花明……
二房训女的事,很快就在府里传了开来。裴憬知道后,很是担忧:“早晌给阿母请安时还一切如常。阿妹这是犯了什么大错,竟惹母亲这般生气?”
柳氏心道:“看来阿妹与张二郎的事终归让阿家知道了。”
裴憬显然对此一无所知,还嚷着要去劝和。
柳氏想了想,小姑子待自己不错,张二郎又是夫君的知交,他二人的事,还是通传夫君一声为好,便道:“怕是与元娘婚事有关。”
裴憬更加懵懂:“难道阿妍和阿毗闹矛盾了?”
柳蕙无奈,只好屏退婢子,小声与丈夫道:“夫君,妾从阿娴处听来一些传闻……”
至于二房那里,王夫人对长房的事情素来抓大放小。妯娌难为,不管二房母女因何生了嫌隙,她这个当婶娘的,还是少掺和的好。
因此,并未多问。
反倒是裴妡一下子猜明了原委。听说裴妍已经跪了半晌,她立刻召来仆妇,命她们往张茂府上送个信——一个巴掌拍不响,有错也是两个人的错。既是张茂勾得她家阿姊,自然应该连着张茂一起罚,凭何让她阿姊一人承担?
那厢里,张茂接了信,不顾大哥和一众幕僚在场,直推了手上庶务,简略和张寔说了下原委,便急匆匆地往钜鹿郡公府赶。
待他入门时,天光已然散尽。
张茂并未直接求见小郭氏,而是携父亲的一封手书先行拜见了钜鹿郡公府的当家人裴頠。
天色阴暗,廊外雨声渐歇。晚风混着潮气,朝裴妍袭来。
压帘用的玉琮被风吹得叮当作响。裴妍身上虽披着大氅,但架不住裙底潮湿,凉意自小腿一路往上。长久的跪折使她的脚底已经失去知觉,这种麻木比寒凉更让人痛苦。
突然,她的手心被另一张温暖的大手裹住——旁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她转头看去,竟是张茂!就见他直直地跪在自己身边,温和有力的手覆上她的,莞尔道:“阿妍,我来陪你了!”
他今日一身玄色箭袖劲装,头梳歇髻,插木簪,未戴冠,一副轻便的武人装束。裴妍记得,以往他来家里都是做儒生打扮的,显然今日是着急来这里,连更衣都未来得及。
裴妍皱眉,谨慎地看了眼母亲关着的房门,小声叱他:“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不然我阿母要连你一起骂了。”
张茂牵着她的一只手,笑道:“正好,刚刚郡公也才骂过我。”
“什么!”裴妍惊得差点跪不住,还好张茂扶住了她。
裴妍拽着他的肩膀,不可置信地问:“你寻过我二叔了?全告诉他了?”
张茂含笑点头。
“他同意我们在一起?”
“没同意。不过也没反对。离你脱孝还有一年,我恳请他给我入局的机会,他应了。”
“怎么会?”裴妍不可思议道。她原以为叔父会一口回绝的。
张茂浅笑:“他不仅是你叔父,还是钜鹿郡公府的掌舵人。裴家和张家,刨除感情,还有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