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他有妇,她有夫。他的妇人在内室里见着了她。她们聊天的时候,裴元娘若还记得他,大概会说一句:“哦,余幼时尝与张二郎伴大兄读书来着!”
是啊!将来,他们等闲见不着的!这才是他与她该当有的结局!
然而,扪心自问,他甘心如此吗?
张茂一言不发地看着裴妍。他甘心将这个不知何时进驻他内心的少女拱手相让吗?他甘心看着她嫁给别的男子,放她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为别人生儿育女吗?
不,他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如今的张家将将起势,还没有分量能打动钜鹿郡公招他为婿。
张茂铁拳紧握,眼里暗潮涌动。
天上的乌云突然散开一块,皎洁的月色自头顶泻下,落在他眼中,晶莹透亮,好似漫天繁星。
裴妍小心翼翼地问他:“阿茂哥?”
“好!”张茂听到自己如是说,“不过,你也不可再行女扮男装的荒唐事。否则,我会担心。”
裴妍脸上犹如上了海棠色的胭脂——张茂说,会担心她?
不是为了阿兄,不是为了叔父,纯粹是他,担心自己!
二人各自陷在自己的心绪里。
“元娘,”张茂突然道,“西洲的猫儿石,你可喜欢?”
“当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裴妍有些懵懂。
“比之东海的水玉呢?”
“什么?”裴妍抬头,莫名其妙地看向对面的男子。
云过月出,柔和地光晕打在年轻俊朗的郎君脸上,剑眉之下,是同样闪亮的眸子,犹如星辰大海,带着海啸前的宁静,诱她深入。
她有些心虚地避开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不知怎的,她下意识觉得,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不能轻易回答。
张茂眼神微暗,就听他自嘲一笑:“罢了,若你成婚时,我张家依然无权无势,你就当这世上从没有张二郎这个人!”
言罢,他突然转身走了出去。
皓月再次被阴云遮盖,落在他身上的光晕逐渐黯淡,直至隐没在道边的竹林深处。
裴妍一时愣在原地。张茂的话,她似乎听懂了一些。
夜风大作,将她本不平顺的鬓角吹得更散,一如此刻她纷乱的心绪……
第34章 祸患从来起萧墙,哪管鼙鼓入雍凉 祸……
十日后,剿匪的大军还朝。主将欧阳建率张轨等副将回京受赏。
城西听风坊,张常侍府上。
书房门窗紧闭,里面的人却不觉暑意,只因角落里放着一个井口大的铜盆,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叠如小山的冰块,幽幽往外散着寒意——这是天子赐下的冰敬。
书案旁吊烧着红陶茶炉,滋滋往外冒着热气。一只骨节宽大却布满粗茧的手稳稳握住茶炉木柄,将炉子自吊绳上卸下,缓缓地将碧绿带沫的茶汤倒入父兄的漆展中。
张茂熟练地煮水分茶,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清新的香气瞬间袭满屋子,张轨品茗,点头:“二郎煮茶精益不少。”
张寔亦赞:“好茶!”
张茂的脸却隐于袅袅茶烟之后,既不吃茶,也不说话,静静地听父兄交谈。
张寔先恭喜父亲:“阿父生擒郝散,致敌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如此大功,天子与娘娘皆看在眼里,常与左右夸赞阿父。”
张轨呷了一口热茶,剑眉微蹙,未见喜意:“人是我抓的,杀他的却是欧阳大郎。我本欲留郝散诱敌,可惜欧阳急于立功,竟是不准。”
欧阳建与鲁国公贾谧的心腹石崇是姻亲,论在军中的资历,远不及张轨。但奈何人家家世好,张轨一把年纪了,只能给他做副。
张寔只好避重就轻地问:“阿父可是担心那逃逸的郝度元?”
郝散有个弟弟,名度元,亦是悍匪。
“郝二郎生性狡黠,心智武功远胜其兄,此次逃脱,必成大患。”张轨摇头道:“只是,我所忧者,却不是他。”
张茂想了想,接口道:“可是担心那刘元海?”
张轨欣慰地看了小儿子一眼。
此次郝氏兄弟反叛,总要有人被问责。皇后本想就势收拾了驻守邺城的成都王,然而太子却把责任推给了监管五部军事的刘渊,称他有管教不严之责。
天子痴傻,却知道内外亲疏之别,便顺坡下驴,罢了刘渊的官。
“其人野心颇大,朝廷虽夺其职,却未囚其身,恐为大患。可惜朝中多庸蠹,我几番上书谏言,上面都不了了之。”
即便张轨与张司空、裴侍中交好,然而这二人皆是文职,不懂军务,文武殊途,他所言,亦未能得到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