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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郡主(2)

作者: 销寒 阅读记录

碧影鄙夷道:“我刚刚才想说你心比天高,原来还不如我。”

丰织气急而笑,“我自然不如碧影姑娘,姑娘何许人也,别说小小的碧霄公子,便是皇子龙孙也能手到擒来。”

碧影“噗嗤”一笑,半天听不到丰织开口,才正色道:“整个姑苏城能与杜府抗衡的只有桑家,如果能得桑二公子庇护,我说不定能逃过此劫。恨只恨

杜刺史是吴丞相的门人,否则……”

“否则怎样?”丰织神色肃穆,想一探究竟。

碧影悻悻道:“还能怎样,我随口说说罢了,难道我还能拿捏住刺史大人?”

丰织直接转身离开,临走前淡淡道:“神踪不定的人也会回家过年,谁会无缘无故缺席除夕家宴呢?”

家宴啊,真是个陌生的词。碧影几不可查地轻颤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整理衣衫,端肃仪容,面北行稽首大礼。

马车在街道转角的隐蔽处停下,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他恭恭敬敬地说:“姑娘朝前走上十步,再向左走上两百步,就是桑府正门。”

“多谢”,碧影抱着琵琶,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车夫犹疑道:“这……”

“丰织最了解我的脾性,她绝不会责怪你办事不力。今日除夕佳节,理当阖家团圆,不该叫你陪我耽搁在这里。”

他不再坚持,调转车头,扬鞭催马,待马车离开后,碧影深吸一口气,谨慎地迈开第一步。自从双目失明以来,每到陌生的地方,她都会惊惶害怕,可是这种懦弱是不想被人察觉的,即使是身陷烟花之地,她也不肯丢掉几乎是与生俱来的骄傲。

夜色沉沉,炮竹声声,碧影站在桑府门前,却根本没有勇气敲门。她所剩的时间不多,每一个能见到桑涤江的机会都不容错过,出发之前,她想着要入府献艺,事到临头却根本不能坦然地打扰人家和乐融融的夜宴。

她颓然放下琵琶,苦笑着坐在台阶上,看来真的要在这里枯坐到天明。

台阶上的残雪并未被清扫干净,寒意不消片刻就侵袭入骨,她冷得瑟瑟发抖,心里却想着自己要是被冻昏过去也不错,悲天悯人的碧霄公子绝不会坐视不理。

☆、第二章

子时刚过,桑府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响,碧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公子怎么不在府中留宿?这么冷的天,您非得赶回别院吗?”

“孙伯,我向来是这样,您安寝吧,不必送我。”清润温文的声音入耳,碧影展颜一笑,循着那个方向小跑上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抹轻绿陡然撞入眼帘,桑涤江轻轻皱眉,有几分不悦。

碧影不以为意,非常郑重地施了一礼,含笑道:“公子,恭贺新禧!”

桑涤江怔怔地看着她,神色几经变换,终于复归平静。

孙伯见状,眸中诧异一闪而过,对桑涤江道了句“公子保重”,步入门内,轻轻盍上了府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桑涤江重复着刚才的话。

碧影笑意盈盈,“公子何必明知故问?数九寒天夜半三更,我独身一人等在桑府门外,自然是为了公子。”

“我送你回金缕阁。”他语气严厉,不容拒绝,“从今往后,请不要再来找我。姑娘厚意,我承受不起。”

碧影敛去笑意,沉默半晌,凄凄道:“我听闻昔日江南第一名伶玄舟痴恋公子,公子曾许她留在身边七日,后来玄舟姑娘斩断情丝,并立誓此生不复见公子。我自问对公子的爱慕之情,绝不逊于玄舟,不知你可否也与我定个七日之约?”

久久得不到回应,碧影急忙补充道:“七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纠缠你。我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桑涤江淡漠道:“不行。”

“为什么啊?”

“我当日没有对玄舟动心,现在自然也不会对你动心。”他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干脆冷硬拒绝,“纵然你留在我身边七日,也只是徒劳,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思。”

“你断定我不及玄舟?”碧影神色坚毅,“她做不到的事,我未必做不到,总有一日,我会叫你把我放在心上。”

桑涤江闻言苦笑,颇有兴味地问:“碧影姑娘了解涤江什么?又喜欢涤江什么?”

“碧霄公子出身高门,却不以富贵荣华为念;避居世外,却从不忘民生疾苦。”碧影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忘民生疾苦?”他自嘲一笑,“我向来只看重诗酒风流,民生与我何干?疾苦于我何碍?”

他轻叹一口气,“很失望是不是,我和你想象地完全不一样,你何必……”

“你不是!”碧影带着几分傲气,一字一句地说,“我看上的男人,绝不是那个样子。”

他笑着摇头,不再和她争辩,“两天,你可以留在我身边两天,如果这可以让你死心的话。”

说完,他转身就走,碧影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抱起琵琶,喜笑颜开地跟上他。

两个小童早已备好马车,候在道旁,桑涤江登车后,淡淡吩咐道:“扶碧影姑娘上车。”

碧影搭着小童的手,轻快地跃上马车,车厢之内不算逼仄,可也不算宽敞,两个人并肩坐着,又不能逾礼,就有些拥挤了。碧影听着身畔清浅均匀的呼吸,非常满足地勾起嘴角。

她悄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我在灵岩山有一处日常起居的别院。”他漫不经心地答道。

“灵岩山?”碧影兴奋极了,“我到姑苏城这么久,一直没有机会去呢。可惜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你不是姑苏人?”桑涤江淡淡道,“为什么会进金缕阁?”

“我是长安人。”她的声音含着轻愁,“至于一个女子为什么会落入章台游冶之地,无非就那几种缘由,公子何必深究。”

他闻言默然,她却笑着说:“‘宫馆贮娇娃,当时意大夸。艳倾吴国尽,笑入楚王家’,我七岁时听说了吴王为西施在灵岩山上修建馆娃宫的故事,曾出戏言,他日也要修建一座这样的离宫别馆,将我心爱的男子珍藏其间。结果被父亲罚跪了两个时辰。”

桑涤江忍不住笑道:“姑娘少有大志,语出惊人,实在令人钦佩。”

“你心里肯定在想,原来这个姑娘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知羞耻没脸没皮了,对不对?”碧影扬着头笑嘻嘻地问。

他轻咳一声,难掩尴尬。她同他讲话的语气太过熟敛,几乎是步步紧逼,想要打破他刻意营造的疏离。

“公子,现在是景承二十年了。”碧影轻轻拂过琵琶颈,笑得极其开怀,“我和你还是去年认识的。”

见他并不作答,碧影自顾自地说:“我给你唱一支小曲吧。”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声音清越,语调哀婉,蕴藏无尽情绪,将这首《越人歌》唱的缱绻缠绵,感人肺腑。

桑涤江微微动容,他认真地看着她,语调轻柔,“碧影,我并非良人……”

“公子,我困了,等到了地方你再叫醒我。”碧影打了个呵欠,倚着车厢沉沉睡去。

灵岩山松林遍地,怪石嶙峋,桑涤江的别院隐在半山腰一处古刹之后,面阔三间的屋舍,精巧雅致,轩敞幽静,屋顶积雪未融,屋后古木参天,极具禅意。

青衣小童“吁”了一声,勒紧缰绳,马车在别院外的山路上悠悠停下,动静虽小,碧影却在睡梦中受了惊吓,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身旁人的衣袖。

桑涤江扫了一眼被□□地不成样的袖口,默默盯着碧影看了半晌,见她毫无察觉,只好轻轻抽出衣袖。

碧影这才转醒,意识渐渐清明,隐约记起自己做了什么,连忙迭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