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不,我不敢违抗楼主命令。”亲耳从沈盏口中听到“再无瓜葛”这四个字,还是让抵玉的心隐隐作痛,“只是去岁长安城破,我听说定山派以掌门凌虚为首率领许多弟子都来了长安救护百姓……我怕我姐姐她也……”
“你还不了解定山派?来长安救人就是赴死,他们不会让年轻一辈的弟子跟着送命。”沈盏道,“你如今已在长安待了这么久,想必已查清死者中没有你姐姐,为何还不走?”
藏海楼虽号称网罗通晓天下消息,但燕定天刚来长安不到两日,加之目前藏海楼又正值多事之秋,有自己的难关未解,是以燕定天投靠梁未絮一事,暂时连沈盏都尚未得到风声。
抵玉欲言又止半晌,终是下定决心说出那句真心话:“我担心楼主的安危。”
沈盏又轻笑了一声,这次的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讥诮,不知究竟是在笑谁,忽在一面青砖墙前驻足停步,转过身直视抵玉,神情语气都变得异常严肃:“倘若当初诸天教拿你姐姐的性命要挟,要你暗算杀于我,你——到底会选谁?”
这个问题在曾经的那些年里,抵玉也无数次地思考过,可每每念头刚起,便如凌迟一般痛得她不敢深想。好在这种事尚未发生,诸天教不过是要些大崇的江湖情报,还未逼她加害楼主。
她承认自己太过懦弱,始终是在逃避。
未至眼前的劫难,便当作不存在,这般自欺欺人地活了下去。
然而此时此刻,沈盏的目光如利刃,显然是逼着她回答这个问题,那凌迟般的感觉又一次向她袭来。她沉默良久,才张了张口:“我幼时家贫,阿父常年在外做活,只有年关才能回家与我们团聚。可惜那年世道不太平,他在归家路上遭遇了劫匪,就此没了性命……阿母得知噩耗后,为求生计,只得带着我与阿燕离开我们自小居住的东莎村,去长安城郊一处小镇投奔亲戚。那镇名叫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据阿母说,早年在那亲戚落魄时,我们家曾接济过他,如今他也理应帮衬帮衬我们的。谁知千里迢迢寻去,那家人非但闭门不纳,还将我们羞辱一番,阿母这一路奔波本就积劳成疾,经这一气,竟也撒手人寰……为安葬母亲,也为了我们自己能活下去,我们姐妹只得沿街乞讨。我自幼嗓子便不错,从前母亲和阿燕最爱听我唱那些乡野小调,我索性乞讨时也唱着,只盼望能多讨几个铜板,而那日恰被路过的诸天教前教主悉难兹与圣女珂吉丹听到,于是后来……后来就有了诸天教所安排的,我与楼主您的‘巧遇’……”
“这些事,我早已知道。你如今说它是何意?”
确实,早在决定带当时还名唤为舒鹊的抵玉回藏海楼时,沈韶烟便派人细细查过舒鹊的身世来历,除了诸天教那一节故事以外,当时藏海楼所查到的与今日抵玉所说的分毫不差。
正因如此,悉难兹随便毒杀了一个与舒家姐妹年纪相仿的小乞儿,伪造病症,令其死状与舒母相似,仿佛皆是病故而亡,再将她的尸首冒充作舒鹊的姐姐舒燕,竟也真骗过了沈韶烟和沈盏母女的眼睛——藏海楼对江湖里的各种大人物了如指掌,却从来不把寻常百姓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小小乞儿,这反而令诸天教钻了空子。
“这些事您都知晓,可这些事您并不曾亲身亲历过,您可能不明白对于阿燕对我的意义……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只有我和阿燕相依为命,那段我最痛苦的日子里,只有我与阿燕能相互给彼此慰藉。而楼主您不同,您给了我全新的生命,全新的人生,您对我是另一种意义……”抵玉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落下来,“我没法选……对不起楼主,我真的没法选……”
沈盏望着她滚落的泪水,眸中依旧平静:“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抵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茫然地抬眼望向沈盏。
“这么多年,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向我坦白。我不需要你选择,我可以帮你救人。但你始终在怕我。”后面那句话沈盏说得极其肯定,她一双慧眼向来能看透人心,却终究难窥那隐藏在人心深处那百转千回的曲折,顿了顿接着道,“你在怕我什么?这些年来,我待你还不够好么?”
“我们的相遇本就是一场阴谋,我知道楼主您最厌恶被人算计……”
“你不一样。”沈盏打断道,“你难道不明白,你在我心里,从来都与旁人不同?”
抵玉显然被这句话惊到,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再度沉默下来,似是不敢再看沈盏的眼睛,仓皇将视线移向别处——几个中毒的百姓正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少女,正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却仍挣扎着向前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