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你们联手能胜过她,”沈盏还是只轻声笑笑,“她既设下此局,岂会不防着我们擒人取药?此刻必已备下天罗地网,只等请君入瓮。”
楼主既这般说,宁氏姊妹只得悻悻作罢,暂且收起与梁未絮动手的念头。
余磬则思索道:“不如我们先假意应承梁未絮,骗得解药再说。待解了燃眉之急,以少主的智慧,还想不出一条妙计送她见阎王吗?”
最后一句话并非奉承,而是发自肺腑的信任。沈盏也坦然接受这份赞誉,要设计除掉梁未絮确实不难,只不过……
“任何计策都需要时间部署。”沈盏沉吟道,“如若假意合作,势必要先交出楼中机密。如此一来,哪怕我们日后杀了梁未絮,这些秘密一旦流散,我藏海楼基业便毁于一旦。”
此言甚是,余磬心忖果然还得是少主思虑周全。但她一时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得将目光投向沈盏,眼中带着询问。
“我们走。”沈盏只道出这三个字。
“走?”
“不错,继续困守楼中,犹如瓮中之鳖,难与梁未絮抗衡。唯有离开藏海楼,离开长安,向朝廷献计,方能卷土重来,彻底铲除梁贼。但藏海楼不能无人镇守,须得留下一批弟子操控机关,阻挡梁未絮的兵马。楼中以前的存粮,足够留守之人支撑些时日。”
而余下的话,不必她再说,谁都明白:留下之人,无异死士,生路渺茫;至于那些中毒的姊妹兄弟,恐怕也等不到她们带回解药的那天了。
沈盏第一次皱起眉头。
聪明人本该无情,只权衡利弊。
可无情之人亦有心。
留下来的弟子必须是最忠于她的心腹,而她偏偏要让这些最忠心的人去送死。
这也是算无遗策的沈盏第一次尝到后悔的滋味。她原以为只要她永远保持中立,手握筹码,任凭天下风云变幻,无论如何也波及不到藏海楼,可今日之局,竟是她第一次失算吗?
几声喜鹊啼鸣,忽地打断沈盏的思绪,她抬眸望去,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抵玉从前的住处。
抵玉离开藏海楼已有数月,此处无人洒扫,尘埃悄然覆地。
余磬长叹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少主您的安危与我们藏海楼的基业比什么都重要。待我们杀回来之后,再与梁未絮清算不迟。”
“你们传令下去,先命众人收拾准备。”沈盏望着枝头的喜鹊道,“离开长安前,我还需出楼见一个人。”
自长安陷落,藏海楼附近便时常出现一个陌生女子徘徊。她行踪虽隐秘,却逃不过楼中暗哨的眼睛,他们察觉到不妥,悄悄绘下此人的画像呈给楼主,别人不识得这女子,沈盏却记得这画中女子的相貌正是当初她请尹若游给抵玉易容的相貌。
在长安大乱后,抵玉反而又回了长安。
这也是为何今日余磬一心认定是抵玉泄密的原因。
“少主,”余磬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语气流露出明显的不赞同,“您该不会是要去见抵玉吧?”
第219章 云阁谁闻蝼蚁泣,朱楼算尽焚江湖(五)
沈盏行事向来不容他人置喙。
她的易容之术虽不及尹若游那般出神入化,但骗过不相熟的人已绰绰有余,便略作乔装,扮作寻常民妇的模样,自藏海楼的地道悄然离开,步入长安街头。
往些年沈盏出行,不是轿辇便是马车,何曾徒步走过这般尘土飞扬的崎岖路面?沿街所见,尽是中毒百姓的凄厉哀嚎。
沈盏素来不将这些平民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世间众生各有命数,旁人的命运又与她有何干系?可今日亲眼所见,终究与从前手下递来的冷冰冰的情报资料不同。那些扭曲的面容、痛苦的呻吟,莫名让她想起楼中那些同样中毒、注定要被当做弃子舍弃的姊妹兄弟,她心头不知为何忽泛起一丝异样的波澜。
但她并未停步,继续往前而行,不一会儿转过街角,一家简陋的饭铺门前,几个中毒的百姓正痛得满地打滚。一名素衣女子蹲在他们身旁,一边皱着眉把脉一边安慰:“你们莫急,我去找找这附近哪里有大夫。”
沈盏在那女子身后静立良久,方轻声开口:“不必白费功夫。这毒,寻常大夫必定解不了。”
沈盏虽易了容貌,声音却未改变。那女子闻言浑身一僵,登时回过头来,正对上沈盏那双如江海般深邃不见底的眼睛。
“楼……楼主?”
“换个地方说话。”沈盏转身走向僻静处。
抵玉连忙跟上,迟疑片刻才低声道:“楼主,您、您怎么会来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沈盏语气里有一丝隐约的冷意,“当初我请尹若游替你易容,也让她交代过你,从此你与藏海楼再无瓜葛,天高海阔任你去,唯独不得留在长安,更不可暴露身份——难道她没告诉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