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何曾真正把她当人看?
在他们眼里,她仅仅是一只误入山门的野燕子,既飞不高,又没什么用处。
凌知白才是他们眼中展翅高云的鸿鹄。
她偏要证明给定山派看,偏要证明给世人看,燕雀如何比不上鸿鹄?
为此,春燕甘愿冒着大险,继续留在诸天教这龙潭虎穴之中周旋。但她的计划始终有一个致命隐患,便是朱砂之死。若让秦艽知晓朱砂是她所杀,她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她只能期盼着,秦艽见到谢缘觉时能立即痛下杀手,以“报仇”之名了结这桩公案。
可惜天不遂人愿,春燕苦涩地发现,老天待她,从来都是这般刻薄。
她的谋划又落了空。
那夜秦艽突然回到洛阳时,已是月上中天。她踏入诸天教驻地的第一件事,便是命手下将春燕押到跟前。春燕跪在青石板地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向秦艽那燃烧着仇恨的眼神,心中一惊,顿觉不妙,立刻猜出必是谢缘觉说了什么,让秦艽开始怀疑自己。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又梦见朱砂。”果不其然,秦艽沉默地盯着春燕半晌,开口便提到朱砂的名字,“她说她最近一个人寂寞得很,很想找个人作陪。你告诉我,你想去见圣女吗?”
谁都知道圣女早已身亡,秦艽此言分明是对春燕动了杀心。教中众人不明所以,想到春燕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的小心伺候,遂壮着胆子为她求情:“教主,春燕这些日子在我们身边还算乖巧,她——”
“怎么,你们也想和她一起去见圣女吗?!”
相较于朱砂的乖戾暴虐,秦艽平素待下还算宽和,鲜少这般厉色。众人吓得齐刷刷跪倒,院中顿时鸦雀无声。
然则秦艽虽恼怒,却无法像往常那样轻易出手惩戒众人,毕竟她经脉受损一事断断不可让诸天教众人知晓,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看着瑟瑟发抖的春燕:“可想清楚了么?”
“我、我不懂教主的意思……”
春燕声音发颤,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秦艽坐在一把木椅上,指节轻叩扶手,一声声仿佛催命的更漏:“圣女临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若再给我装糊涂,那便休怪我下手无情。”
春燕脑子乱成一团,冷汗浸透后背。秦艽的杀意如刀锋抵喉,她却实在想不出到底还能编什么样的谎话才能够打消秦艽的怀疑,心知今日难逃一劫,索性把心一横:“禀教主,那夜确实……确实还发生了一桩蹊跷事,只是……”她抬眼瞧了瞧左右。
秦艽冷笑,春燕那三脚猫功夫,在她眼里不过蝼蚁,即便她自己如今功力大损,碾死这等货色也易如反掌。于是她随手一挥,众教徒立即退散。
“若再有半句虚言,我会让你尝尝,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属下不敢。”春燕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仍是低眉顺眼的模样,战战兢兢走到秦艽身侧,似要附耳密报。哪知电光火石间,她双掌骤然翻起,掌心竟泛起一层诡异的紫黑之气,直取秦艽心口!秦艽猝不及防,被这一击打得踉跄后退,脏腑如遭雷殛,一口黑血喷溅在青石板上。
春燕本是抱着与秦艽同归于尽之意,做了这拼死一搏,未料竟能如此轻易得手。她先是一怔,继而狂喜,也顾不得细想其中缘故,转身就往院外飞窜——其实此刻她若再补上一掌,秦艽必死无疑,可这诸天教主积威甚重,比朱砂更令她胆寒,能伤此人已是万幸,她哪敢再作停留?
如此一路奔逃,从星夜沉沉跑到东方既白,直跑到洛阳城郊荒僻处春燕才渐渐停下脚步。晨露沾湿她的衣角,冷风一吹,她惊觉自己浑身正在发抖,回头望去,洛阳城已隐在薄雾之中。诸天教是绝对不能再回,可这天地茫茫,自己又能往何处去呢?
难道真要躲进深山,了此一生?不,我不甘心。春燕下意识仰头望向苍穹,一只飞燕恰掠过她的头顶,展翅往长安方向而去。
春燕心头蓦地一亮——是了!当初她谎称天佛令被颜如舜所盗,秦艽将信将疑,竟是梁未絮出人意料地替她圆了谎。虽不知那位荣安公主究竟为何相助,但这终归是一条生路。
风起,荒草低伏。春燕整了整衣衫,朝着燕子飞去的方向迈开步子。
第217章 云阁谁闻蝼蚁泣,朱楼算尽焚江湖(三)
洛阳一役中计兵败后,梁未絮率部退回长安,原想先与父亲会合再谋后路,不料赉原战场上梁守义亦败于李定烽之手,自此音讯全无,下落不明。她预感大事不妙,当即整顿军务,安抚将士,固守长安城防,果然不出所料,不久之后便传来梁守义伏诛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