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缘觉明白她口中所言师君指的定是召媱,那么那位长辈……
谢缘觉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苏姨”,登时间心口又一次恢复剧烈的疼痛,她不再麻烦凌岁寒,自己拿出瓷瓶倒出药丸服下,慢慢调整呼吸之法。
——原来符离遭受的苦难,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惨烈。
凌岁寒看出她的痛苦。
更知道她是因为自己而心痛。
这一刻,凌岁寒痛恨自己几乎恨到了极点,左臂将她冰凉的身体搂得更紧,语音柔和得如落地的雪花:“我不懂医理,但似乎听人说过,任何药吃得太多了,身体会逐渐对它有抵抗的。你何必因为十一年前的往事而为我难过……一条手臂而已,反正我的刀就是我的第二只手,我平时行动也没什么不便。”
暂时还存在的理智,让凌岁寒又把“十年前”换成“十一年前”。
谢缘觉发觉她始终在隐瞒身份。
谢缘觉认出她,却犹豫着是否应该认她,乃是因为自己的矛盾心理。短暂的寿命,不知哪一天便会突然终结的人生,如一柄悬在谢缘觉头顶的利剑,让她不敢与这世上之人结下太多牵绊,甚至不敢与母亲相认,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这般奇妙,她一入红尘不久,遂相识三个生死至交,更未料到这三人的其中一人正是自己多年来日思夜想的童年挚友。
其实谢缘觉已确定,无论自己是否与凌岁寒相认,在从前与今后的人生之中,凌岁寒都不可能忘记自己。
正如母亲在这十年间亦从未忘记过自己。
那么让符离不能与自己相认的理由是什么呢?脑海中浮现一个猜测,谢缘觉遽然一惊,心便揪地一疼,艰难地开口道:“赤河县遭遇如此惨祸,皆因圣人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你是应该怨恨朝廷的,为什么还要到铁鹰卫当官?”
“怨恨朝廷不至于。”凌岁寒道,“朝廷官府里还是有不少好官。”
她恨的只是那个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罢了。
“不错,你一向是恩怨分明的。”谢缘觉语声愈来愈轻,近乎呢喃,“我当然知道你一向是恩怨分明的……”
古语有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谢泰杀她父母,致她断臂,迫使她在江湖飘荡十年——如此血海深仇,不能因为仇人是当今天子,便可以放下不提。
天子犯错,同样是应该受到惩罚的。谢缘觉早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所以,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阻止凌岁寒复仇。
然而这只是她的想法。
或许这世上有她这样想法的人还有不少,但整个世道绝不允许她这样的想法。
倘若凌岁寒与整个天下为敌,谢缘觉不忍无辜受到伤害,更怕符离遭遇危险,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究竟有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能破解困局……谢缘觉不止心痛,连脑子也痛起来,她忽发觉这个问题似乎竟比自己想要延长寿命更难。
凌岁寒见她脸色白得可怖,身体又在微微颤抖,慌忙道:“你别想了,无论你在想什么都别想了……夜深了,要不你早些休息,好吗?”
话落,她本想将谢缘觉抱到旁边床上,但一条手臂难以将人打横抱起。
刚才还说什么“刀就是我的第二只手,我平时行动也没什么不便”,凌岁寒突然发现这句话很可笑,她原以为她已习惯一只手生活,毕竟她已用一只手生活了十年,她的倔强从不许她示弱服输,然而事实是这世上很多事情必须一双手才可以做到。
刀是伤人的,而不能护人。
她根本没有能力护她。
凌岁寒抿了抿下唇被自己咬出的鲜血,单手扶着谢缘觉站起身,走到床边,又扶她在床上躺下:“你好生歇着,若还感觉不适,千万别忍着,有事一定叫我。”
谢缘觉侧躺在床上,伸手拉住她的一抹衣角:“我有些冷……”
凌岁寒立刻道:“我去烧一炉火。”
谢缘觉摇首道:“你今晚陪陪我,好吗?”
“陪?怎、怎么陪?”
“你陪我一起睡。”
只要不涉及到复仇大事,别的任何要求,只要是谢缘觉所提,凌岁寒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好,那我先去把灯灭了。”
“别!”刹那间谢缘觉将凌岁寒的衣袖抓得更紧。
灯火一旁还放在她的画作,若是符离看见那几张画像,岂不是什么都明白过来?一来,这十年风霜,她们各自境遇都发生太大变化,如今的谢缘觉并不知该怎么用“谢妙”的身份与“凌澄”相处;二来,她更怕她们相认以后,符离为报仇反而有意躲避自己。
倒还不如保持现状,她能观察符离今后的举动,设法护符离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