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青与冷红不由对视一眼,又把袁雅细细打量一番,她确实不是什么绝色女子,相貌极为普通,没有任何出众之处,可要说“难看”倒还不至于。她们正要说话,袁雅当即把话锋一转,说明了自己今日的来意。
戏法本是冷红的看家本领,她本不轻易授人,可或许是出于对袁雅的好奇,她答应了她再教她几招。
傍晚回到家中,用过晚食,袁雅又在母亲的面前将自己所学尽数展示,起初璎珞仍然笑得很开心,谁料过了一会儿,她的笑容渐渐淡下来,甚至露出比平时更忧伤惆怅的神色。袁雅呆了一呆,缓缓收回手,茫然问道:“阿母刚才不是还很喜欢吗?”
“我虽不明白它们是怎么变的,却知道它们一定都是假的。就像是一场虚妄的梦,无论那梦有多么美好,总归是假的,总归是要醒来的。”
袁雅陷入沉默,良久未有言语,不由想起今日冷红所表演的各种戏法幻术,其中还有许多不曾教她的,譬如那乌鸦振翅变白鸽的神奇画面,原本让她惊叹不已,她也甚是想学,冷红却道这些鸟儿都是自己亲手养大的,才会如此乖巧听话,换作旁人,它们定然不肯配合。她当时闻言有些遗憾,现在思索起来,其实母亲说得不错,无论这些戏法看来有多么神奇,终究都是假的,乌鸦就是乌鸦,它永远变不成白鸽。
黑羽也永远变不成白羽。
一瞬间,她同样对这些精彩万分的戏法幻术失去了兴趣。
而心底的想法,袁雅不知怎么地轻声说出了口。璎珞微愕,转首看向她,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袁雅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这一点,璎珞是知道的。
自从一年多前她们母女和好,璎珞便在闲时教女儿认字。作为大户人家的大丫鬟,璎珞虽不会吟诗作对,但曾经在自家夫人的熏陶之下倒是认识一些字。袁雅早就想要读书,可惜那大盗认为学文无益,不能为自己的“事业”提供任何帮助,自然不肯教她,如今好不容易她终于学会认字,偶尔就能自己前往书铺看一看喜欢的书籍。而某日她突发奇想,欲在古书里翻找自己名字的出处,在询问了书铺老板之后,对方还真给她翻出一句:
——“雅,楚乌也。一名鸒,一名卑居。秦谓之雅。”
原来在古时,雅就是鸦。
后来璎珞知晓此事,看出她的难过,犹豫许久以后劝道:“名字是可以改的,若实在你不喜欢这个‘雅’字,你不如告诉他,你想要再改一个名字,这几年他对你一直不错,应该会答应你的。”
袁雅却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不喜欢,这名字其实很适合我。乌鸦是给人带来灾祸的……我本来也一样……”
这些年来,她每每跟随父亲来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那家人不是破财便是丧命。
对于这些无辜的受害者们而言,她如何不是灾星降世?
“最近我一直在想,你阿父当初只给你取了名,可是本朝大多数人家的孩子出生,除了大名以外,通常都还会取一个小字的。”今日再次提起这个话题,璎珞沉吟道,“我曾听人说,上古传说有神鸟重明,状如鸡,鸣似凤,能搏猛兽虎狼——这描述我很喜欢。你以后的小字就唤作重明,你愿意吗?”
袁雅睁大眼睛,半晌没有说话,眼神里透出一点不可置信。
璎珞道:“如果你不喜欢……”
“我喜欢。”袁雅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阿母,我很喜欢。”
然而有那大盗的存在,平日里大多数时候,璎珞仍是不敢用这两个字称呼她。毕竟在这个家里,无论什么大事小事,都须得经过他的首肯。
取了字不让人知道,还有何意义?于是在那大盗又准备搬家、她将要离开丹香镇的前一天,她思来想去,决定最后一次前往冷红与荀青的家中拜访,却不再为学戏法,而是想要告诉她们:自己如今有一个小字,唤作“重明”——或许她与她们今后不会再相见,但她希望她们若是偶尔想起自己,记住的是重明,而非袁雅。
“你要搬去哪儿?”冷红道,“其实我们也不在丹香镇常住,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我们还能去看你。”
袁雅支支吾吾,面露古怪。
冷红与荀青越发感觉她身上蹊跷之处太多,在接下来的聊天之中几次三番用言语试探。袁雅将自己——那个她所厌恶的真实的自己——隐藏得很深,自始至终没有说出自己的父亲便是那恶名昭著的大盗袁成豪,更没有透露一丁点自己的身世经历,但冷荀二人察言观色的能力颇强,到底还是从她的言色中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察觉出她在家的日子应该过得很不快乐,甚至可以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