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朝一日,上天开恩,她的病突然不治而愈,她应该会与母亲兄长相认,大概也会看望一下父亲,可是无论如何,她都绝不可能再接受这样的命运。
生命,自由——这两者若必须选择其一,自己会作何选择,这世上之人又各自会作何选择呢?
先前她一直不明白尹若游为何不惧怕死亡,现如今却渐渐有所领悟。
“舍迦?是梵语里的那两个字吗?”颜如舜自认为明白了她改名行走江湖的原因,便不再往别处思考,突然呼了一声她的小字,展颜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会为你瞒着。”
谢缘觉颔首:“多谢。”
尹若游道:“你不希望我伤害你的父亲?”
谢缘觉沉吟有顷,迟疑着开口:“之前你和我们谈话,曾提到五年前的裴家案。你说得对,或许我父亲为人是有些懦弱,在他休弃我阿母这件事上,我也怨过他……我重回长安已有多日,不曾回家看过一眼,这亦是原因之一,可是……可是他毕竟是我亲生父亲,我并不希望他死。况且,我大哥谢钧与三哥谢铭自幼对我极好,我更不希望他们受到一点伤害。”
尹若游道:“我明白。既如此,我保证我不会对他们动手。”
谢缘觉道:“但凌岁寒的事……”
尹若游道:“那天我和吴昌谈话,让他误以为秘册在凌岁寒的手里,虽说尚知仁如今已经知晓这是我在骗他,但假作真时真亦假,在没有亲眼看到秘册以前,虚虚实实,他也不能完全否定秘册在凌岁寒手里的可能,所以他暂时不会对凌岁寒下杀手,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思考计策。”
“怕只怕……”谢缘觉依然忧心,“他会为了秘册对凌岁寒严刑拷打。”
颜如舜蹙眉道:“如果她被关在铁鹰卫,我倒是能去看看她,但我猜尚知仁和胡振川他们不会那么傻……看来目前我们首先要弄清楚她究竟被囚何处。”
第90章 严刑未屈心如铁,浴血无前不顾身(二)
一具比人更高的铁刑架,凌岁寒一只手与两只脚都被镣铐紧紧锁住,腰上还缠了两根铁链,将她完全扣在了刑架上。
她身上的几道外伤,已有大夫为她上药处理,可惜对方的医术实在比不上谢缘觉,血是止住了,疼痛是半点也未得到缓解。她忍不住默默腹诽了一句,目光四望,观察起四周地形。
天下的牢房倒都差不多,阴暗潮湿肮脏逼狭,仿佛连空气都是浑浊的,凌岁寒还在其中闻到一点血的味道。
不知是曾经谁的血?*
但她可以肯定,此处绝非铁鹰卫的大牢,守卫显然比铁鹰狱更加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其实以凌岁寒的性子,在一般情况下,只要她还没死透,她绝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必定坚持战斗至最后一刻——然而当时突然来到无日坊的那群官兵异口同声的那一句“奉旨捉拿刺客”让她迅速意识到,此次行动的幕后主使,恐怕不止胡振川,还有润王谢惟,甚至当朝宰相尚知仁。而此前尹若游已和她提过醒,她早将她拉下水,尚知仁迟早都会为了秘册之事而找上她们的麻烦。
既然为了秘册,尚知仁就不会立刻杀了自己。
所以,她与其拼掉自己一条命,还不如在牢里养养伤,只有伤好了,才有机会脱困。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围墙,以及锁在自己手腕脚腕上的铁镣铐,她发现即使自己伤势痊愈,想要离开这儿也不是一般地困难。她虽不惧怕,却很有些焦虑,脑子转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一个好方法,忽听沉寂的牢房里响起一阵清晰明显的脚步声,她放眼往前望去,遂见一名已近耳顺之年的华服男子,带着数名铁甲官兵,正负手款步走来,片刻之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立刻又有官兵点燃更多的灯烛,幽暗的大牢里,光影绰绰。凌岁寒目光往下,隔着铁栏杆,盯住对方腰间的金鱼袋,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伤好些了么?”然而出乎凌岁寒的意料,尚知仁并非一见到她便疾声厉色,反而满面笑容,说话语气也温和得古怪,“我请了宫里最好的女医为你治伤。你放心,她说你身体底子不错,这些伤要不了你的命,至于什么时候能够痊愈,得看用什么样的药。”
“多此一举。”凌岁寒偏了偏头,又斜着眼睛瞧他,“你们不是说我是刺客吗?按照大崇律,我迟早都是会被砍头的,伤好不好又能有什么用?”
“但你现在不是还没有认罪吗?”尚知仁笑道,“你究竟是不是刺客,如今也只是怀疑。如果之后发现挟持永宁郡主的刺客另有其人,你自然会被无罪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