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人死了就一了百了,我怕这个做什么?就算世上真有鬼,我和她又没仇,她肯定不会来害我。我只是……只是好奇想要问问,她一直住在这个房间吗?”
“那倒不是,她好像本来住在楼上,突然有一天,她说她精神昏沉,连续做了数日噩梦,便派人请了个道爷给自己算卦,那道爷说楼上房间的风水与她八字不合,因此她须得搬到一楼来住。她那时候是醉花楼的花魁,这样的小要求,梁妈妈自然满足了她。可她搬入了一楼房间以后,没过两日,又说那屋子有些破旧,她住得很不舒服,需要修缮一下,她愿意拿出自己的积蓄来请工匠,梁妈妈也准了她。”
照这么说,难道那房里的密道是她与人合谋挖掘,可惜密道已成,她尚未来得及逃出魔窟,却不幸患病离世?既有此前车之鉴,自己必须得早点离开醉花楼,免得今后也出现意外情况。尹若游皱起眉头,正沉吟之际,忽听莫如烟反问了她一句:
“你今儿怎么想起问这些呢?”
“我……”尹若游下意识几乎就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她,忽想起母亲的嘱咐,想起母亲给自己讲述的故事,不得不把事情往最坏处考虑,她和莫如烟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不能确定、更不敢确定对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倘若对方同样出卖了自己,将密道的存在说与梁妈妈知道,造成的后果她赌不起,“没什么,我随便问问罢了。”
此后大半月,她继续小心翼翼地伺候贵客,又攒了不少银子,她心里暗暗盘算,若能与母亲离开长安,寻个普通的小镇或小村住下来,尽量省吃俭用,这些银子应该足够今后母亲的药费。倒也是巧,尹若游难得运气不错,又过两日,因她近来表现得更为乖巧,梁妈妈准她在仆役的陪同之下外出与母亲会面。她见尹素的病情好了不少,趁着仆役们不注意,悄悄在母亲耳边说了一番话,让母亲尽快收拾行李出城,并约定了在城外相见的地点。
回到醉花楼,莫如烟好奇询问她白日去了何处,尹若游如实相告。
莫如烟大感惊疑:“你和你阿母的关系很好吗?”
尹若游笑道:“当然啦,她既是我阿母,我和她关系怎可能不好?”
莫如烟更加纳闷:“那你……那你是怎么被卖进醉花楼的?不是你父母卖你进来的吗?”
尹若游奇道:“难道你是被你父母给卖进来的吗?”
莫如烟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垂下头,静默半晌,才幽幽地道:“我阿父和阿母都不喜欢我……前几年他们就想扔了我,是我干活勤快,才能继续留在家里,但两年前他们知道我能卖大价钱之后……”
尹若游自幼不曾见过父亲,却从未缺失过母亲的疼爱。她是在母爱之中长大,便想当然地认为,倘若只是父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倒不足为奇,然而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由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莫如烟之言,令她错愕失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莫如烟忽然扯了扯唇角,但脸上不见丝毫笑意:“从前我一直希望他们能爱我,无论是阿父还是阿母,只要能有一点点爱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可是……可是自从我看见他们卖我的时候没一点犹豫,我就在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够逃出这个地方,我再不要回家,再不要认他们。以后天高海阔,我要自己一个人闯荡。”
“不过——”她又将唇角一扬,终于真的露出笑容,“现在多一个你倒不是不可以。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能够逃出这个地方,我们结伴闯荡吧!”
尹若游心里莫名其妙变得酸酸涨涨的,几乎立刻便要点头答应。
她确确实实已经找到逃离醉花楼的路,偏偏张口的那一瞬间,母亲的叮嘱再次浮现于她脑海之中——她永远相信母亲,自然同样相信母亲所说的一切,何况母亲的这些话在她耳边已说了几乎十年,早已深入她的骨髓,一遍又一遍提醒她做事要千万谨慎,千万不能冲动。
千万不能冒任何的风险。
当夜,莫如烟继续寻找机会,希望能在贵人们面前露脸;尹若游则借口风寒咳嗽,早早回房歇下。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数次欲起身开门再与莫如烟一谈,又数次忍住,纵然听到屋外似乎有些吵闹声亦不理会,一直等到墙角的漏刻来到寅时。
长安城的开门鼓敲响。
尹若游钻入床底,打开活动的地板,就此进入密道,走上许久一段路,总算走出醉花楼,也走出庆乐坊,霎时间犹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她终于得以逃离樊笼,奔向自由,心底的畅快不可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