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婉自幼受母亲教诲,不能随便跟陌生人搭话,又觉得对方的笑意有些古怪,瞅她一眼,转身就走。哪知那妇人低声发令,当即便命抬轿的仆役跟在她的身后。她心中紧张,越走越快,到最后甚至跑起来,然而那妇人的仆役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汉子,纵使抬着轿子,脚步也绝不会比她慢,就这么始终跟着她,跟到了她家门口。
息婉蓦地回过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再跟着我,我会报官的!”
那妇人手拿团扇轻轻扇着风,笑得越发暧昧:“小娘子别太紧张,我是没有恶意的,只是——”话未说完,忽听房门“吱呀”一响,门内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原来是尹素听见女儿的叫喊声,心生担忧,拖着病体出门来看情况,那妇人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彼此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
“尹素?是你!”
尹素登时回过神来,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将她拉过来藏到自己身后,便欲关上房门。那妇人也立刻抵住了这两扇木门,继续笑道:“你急什么,我们许久未见,不想和我叙叙旧吗?别害怕,你早已脱离了贱籍,只要你不同意,我还敢把你女儿怎么样?你完全可以报官的。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如今过得如何罢了。”
身患重病之人哪有什么力气,尹素根本阻拦不了她进门。她走进尹素的小屋,左右打量了一番,看着四周的破墙烂窗,皱眉道:“你如今就住这种地方?把你赎走的那个什么息郎君呢?”
“螣儿,你到外面玩会儿吧。”尹素沉下脸色道,“我和这位客人说说话。”
息婉更觉她们之间的气氛奇奇怪怪,尽管乖巧出屋,却未走多远,而是藏在门板之后,偷听起母亲与那妇人的谈话。
别看息婉年纪还小,懂的事情不少,当从她们的对话中得知那妇人原来是长安醉花楼的老板,遂很快猜出那妇人的来意。毕竟尹素从前的身份,邻里街坊大都知晓,免不了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息婉的耳朵里。她呆了呆,好像绝望的落水者在河中飘荡了数个日夜,终于看到眼前出现一根浮木,她心下蠢蠢欲动,也顾不得抓住这根浮木会付出什么代价,当即上前数步,又走进了屋内,扬声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要很多很多银子,你都愿意给吗?”
“螣儿!”尹素脸色苍白,声音变得尖利,“你别说话!这儿没你的事!”
梁妈妈则喜不自胜,忙不迭点头道:“当然,像你这么漂亮的小人儿,待在这种地方,岂不是埋没明珠?只要你愿意跟我走,保证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她一番话未说完,只见尹素踉跄着脚步,拿起墙角一根扫帚猛地就向她打来,梁妈妈“哎呦”一声,连忙避过,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尹素顿觉眼前一黑,人已倒在地上。
“阿母!”息婉跑过去,蹲下身,脸上一片慌张,两只小手使劲摇着母亲的身体,试图把母亲唤醒,声音里已有哭腔,“阿母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梁妈妈见状大惊,也不愿在这儿闹出人命,向身旁仆役叱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叫大夫?”
没过一会儿,大夫匆忙赶来,把了把尹素的脉搏,沉吟道:“诸位莫要担忧,她本就有病在身,方才又因气急攻心,这才导致晕倒,一会儿自然便会苏醒。不过……她醒来容易,可是她这病不是小病,若要根治,非得花个几年时间慢慢调理不可,这几年汤药是绝不能断的。”
梁妈妈“哦”了一声,挑挑眼皮,慢悠悠地道:“几年啊……小娘子,我和令堂是旧识。令堂如今这个模样,我是不忍见的,但我能帮你们一时,只怕帮不了你们——”
“你不必说了。”息婉打断梁妈妈的话,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对方,小小的一张脸冷得仿佛结了冰霜的花儿,“如果我跟你走,你必须答应,治好我母亲的病。”
梁妈妈又立刻笑了起来:“这是自然,只要你跟我到了醉花楼,好好听我的话,再学些才艺,等过几年你这张脸长开了,不知有多少客人怜你爱你,到时候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还愁治不好你母亲的病?哪怕你想天天给你母亲买人参灵芝,也都随你。说起来,小娘子,我到现在还不知你姓名呢?你是姓息吧,叫什么名字呢?”
“我……”息婉正准备回答,不知想到什么,语音一顿,继而摇摇头,“我不姓息。”
“不姓息?”梁妈妈诧异不解,“难道你父亲不是那位息郎君吗?那你姓……”
“我姓尹,我叫……”她垂下眼眸,“婉”这个字确实是母亲给她取的,但她一直以来都并不喜欢,此刻沉思一阵,脑海中倏地闪过前不久母亲教过她的几篇古文,其中一句“婉若游龙”倒有几分意思,旋即挺起背,似一杆小小的翠竹,郑重地一字一句道,“我姓尹,我叫尹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