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凌岁寒向来吃软不吃硬,刚刚见谢缘觉突然昏倒在地,她惊慌失措之下怒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这会儿听罢老妇之言,她又默然片刻,最终轻声叹了一口气。
罢了,虽然谢缘觉是迂腐固执了一些,但心地善良的确不是什么错。
舍迦不就一直很心善么?
尽管凌岁寒早已告诫自己,既要决心报仇,从前的人与事该断则断,该舍则舍,然而童年挚友的名字偶尔仍会不受控制地在她心底跳出来——譬如此时此刻,她情不自禁想起谢妙,倏地一愣,迅速转过头,目光望向正在屋内榻上阖目打坐的彩裳女郎。
真像啊……
她和舍迦的面容确有几分相似。
在长治县的永春堂医馆,凌岁寒第一次见到她,便有如此感觉。但那时,凌岁寒完全不认为谢缘觉与谢妙之间会有何关系,其根本原因,便在于谢缘觉的为人性格和谢妙差别太大。
谢缘觉冷漠甚至冷血,看起来仿佛是一座没有感情的琉璃雕像,身为医者,对人命竟毫不在意,不像舍迦那般温柔敦厚,至纯至善,有着这世间最多情柔软的心肠。可是现如今,虽距离她们初遇那日才仅仅过去十几天而已,种种事例却已经证明,当初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假象。
原来真正的谢缘觉,非但没那么冷傲无情,相反也颇有慈悲心肠。
那么……
凌岁寒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
第53章 波光滟滟藏海楼,萱草青青善照寺(五)
又过一炷香时间,谢缘觉缓缓睁开眼睛。
菩提心法总共九层,她目前只练到第七层,便再无法突破,虽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能助她稍稍缓解痛苦。她看着门外的两人,沉吟微时,出门以后,先与那老妇寒暄了几句,道自己身体已经无碍,劝对方早些回去安歇。
那老妇见她精神似乎确实好了些,遂点点头道:“老身姓张,两位娘子夜里若有什么事,尽可以来找我。”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往右走上一会儿拐个弯,小道深处有个小院,我便住在那里。”
“那就多谢婆婆。”
目送这老妇离去,凌岁寒仍然无言。自想起谢妙,她心里始终七上八下,乱糟糟一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而这时谢缘觉又往前几步,蹲下身来,目光搜寻了片刻,在草丛里捡起一个小油纸包,打开它,里面装着的竟是几块小点心,可惜经过凌岁寒方才那么一摔,大半已经碎成渣,烂得不成模样。
她抬眸望向凌岁寒:“这是……”
凌岁寒别过头道:“我给我自己买的。”
“那你为何不吃,还把它给扔了呢?”
“我都被你给气饱了,还吃什么吃?”
谢缘觉闻言噗嗤一声笑了:“那也不要浪费吧?”说着郑重其事将它重新包起来,放入怀中:“其实我之前已经用过晚膳,这会儿夜深,不能再吃别的食物。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我留着明日早上吃。”
“随便你。”
两人说到这里,又静了一会儿。谢缘觉有心想要道歉,毕竟无论如何凌岁寒为救自己受了伤,自己欠着对方一份情,但她不愿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放弃自己的原则,只怕再次谈起刚才话题,双方又闹得不开心。正当她斟酌该如何开口之际,凌岁寒突然转移话题:
“你到底生的什么病?你医术这么高,连你都治不好的病,不会是什么小病吧?会……会危及你的生命吗?”
“你想什么呢,自然不会。”谢缘觉不愿将自己命不长久之事告诉给任何人,一来不愿看对方怜悯的眼神,二来身为医者连自己的病也治不好,在旁人眼中便是庸医一名,她又如何扬名天下,留名青史?“我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幼时又中过一次毒,所以……能治是能治,只是须得循序渐进,急不得,大概再过三四年便好了。”
三四年以后,也就是自己的死期。
到时她提前宣告退隐江湖,不会有谁知道她真正的情况。
凌岁寒听罢松了一口气,但心情变得更加复杂。她果然和舍迦一样,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可是凌岁寒想来想去也想不通一点,如果对方真是舍迦,她都已经回了长安,为何不回家?难道她不思念自己的家人吗?
就在凌岁寒低下头深思苦索之际,轮到谢缘觉将话题转移:“你今天怎么会来铁鹰卫,重明呢?你们在百花宴可有遇到什么事?”
“外面风挺大的,我们进去说吧。”一旦对谢缘觉的身份有了怀疑,凌岁寒不自觉对她多了几分关心。
两人转身回到屋内,对坐桌前,将各自经历全部讲了一遍。
“如此说来,真正杀害桓炳的凶手是尹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