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郎中梅希蓝将长剑探出车窗,铿锵有力的声音混杂在雨水里,最后被风吹入了燕书艺的耳中。
“不服单练!”
燕书艺冷哼一声:“泼妇!”
大雨如注,洗刷着京城的每一条道路。太学府的最高处,南阳王俯瞰而下,无数马车在街头巷尾穿梭前行,化作锦盒大小,行进的方向直指西应门。
“今夜的紫宸殿,想来会十分热闹,王卿不去看看吗?”
南阳王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只隔着两条街的登仙楼。楼灯闪烁,似有自己的节奏,与风雨交织,自有一番韵律。
“比之紫宸殿的热闹,本王更好奇今夜的风雨,到底是陛下早有预料,还是东海菩萨又点化了神子?”
傅逸春看着不远处控制楼灯机关的妹妹傅艺,淡淡回道:“西门神子每日三卦,一卦赠信徒,一卦占国事,一卦问帝安,向来未有差池。”
南阳王似不认同,微微摇头:“鬼神之说,何以为信?”
“陛下曾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傅逸春看向南阳王,语气平静:“她信的从不是鬼神,而是西门这个人。”
他言罢,取了伞转身下了阁楼,“时辰已晚,我就不奉陪了。人多地儿小,再不去没位置了。”
南阳王:“……”
戌时二刻,趁着周天韵去丰德库取江山图的功夫,齐翁坐在轮椅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小凤帝,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自老身请旨致仕至今,已有半年光阴。如今陛下看起来,怎么还不如老身精神?”
裴源端坐凤椅,居高临下地睨着轮椅上的齐翁,语气冷淡中带着一丝讥讽:“托您老人家的福,朕这一年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齐翁微微一笑,笑声浑厚,哪里像上了年纪的老者:“可老身怎么听闻,陛下并未中毒,这一年不过是在演戏?”
裴源挑眉,目光锐利:“您又如何确定,装病不是在遮掩有病之实?”
齐翁愣了愣,旋即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叹服:“血槿散却有腐蚀肠胃之效,陛下这一年茶饭不思,辛苦了。”
裴源面无表情道:“茶饭不思,倒还撑得住,但这时辰还扰朕清梦,朕着实不太开心。”
齐翁笑笑:“是老身的不是,但既已叨扰,不妨与陛下多聊几句家常。毕竟过了今夜,就算老身想,恐也再无机会叨扰陛下。”
裴源嘴角微微一勾:“也好,朕也很想知道,在朝堂上已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您为何还是贪心不足?”
似是坐得累了,齐翁从车轮旁抽出自己的紫檀手杖,身后的黄裙女子忙上前搀扶他起身。
“陛下可知老身这紫檀杖从何而来?”
裴源瞥了一眼,语气淡然:“听闻是太祖御赐,杖头镶嵌的夜明珠,还是东海王进贡的。可见齐翁自太祖起,便是帝王器重之臣。”
齐翁微微点头,抬手轻轻抚摸着手杖,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是啊,太祖乃乱世中突起的枭雄,英勇魁梧,气吞山河,展臂高呼,引来无数英豪相助。可惜老身不过一文弱士人,只能在太祖身边做一个小小幕僚。”
她说到这里,浑浊的瞳孔中透出几分凌厉:“这紫檀杖,又名‘杖责’。陛下可知其意?”
裴源语气平静:“愿闻其详。”
齐翁微微眯眼,缓缓道:“太祖登基之后,那些与她一同奋勇杀敌的姐妹,有的封了王卿,有的得了爵位,有的赐了封地,有的成了将军,甚至稍识得几个字的粗人,也都被封赏了三品以上的官位。偏老身这个出谋划策的军师,只得了一个七品的巡按御史以及这根紫檀杖。还美名其曰,这是她对老身报以厚望。实则却在敲打老身,告诉老身只有问责罪臣之权,却无斩首罪臣之权,警告老身,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裴源沉吟片刻,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冷意:“你不甘心,于是为了报复太祖,便将从苗翎谷中救出来的常氏郎,送入了后宫。”
齐翁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他说自己擅情蛊,能让天下的女子为他着迷,荒唐。他若真有此能,便不会身陷囹圄,沦为蛊虫的饲料。不过他倒也提醒了老身,以蛊相控帝王,让其迷乱心智,倒也未尝不可。于是老身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将他送到了太祖身边,没想到,效果比老身想象的还要好!”
她说到这里,放肆大笑,似将埋藏在心底多年最得意的秘密,公之于众,畅快淋漓。
裴源待她气息稍平,方才又道:“那之后,你也受到了太祖的器重,成为了母皇的老师,可你依旧不满足。只因从常氏郎一事中,你尝到了愚弄帝王、将帝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