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书叩谢圣恩,缓缓起身。见凤帝对他招手,他亦未有片刻迟疑,缓步上前。直至看清她几乎瘦成皮包骨的手时,他怔住了,慢慢抬起的手微微颤抖,最后,轻轻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陛下……”
裴源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缓慢且疲惫:“自朕病重以来,便很少见人,仔细算算,也有数月未见你了。”她的呼吸愈发沉重,仿佛吐出每个字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完全是一副病入膏肓的病重之态:“朕记得你爱听戏,便让乌宛白将城南那家你常去的戏楼买了下来。待朕驾崩之后……”
柳玉书手上一紧,急切地打断道:“陛下万岁!为何说这样晦气的话?”
裴源却只是重重咳了几声,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平复气息,片刻后才又道:“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撑不了几日了。”她微微停顿,语气却出奇地平静:“朕已立了遗诏,会遣散后宫。届时,若柳家不容你,你便带着房契,去那家戏楼当个掌柜。”
一滴泪从柳玉书的眼角滑落,重重砸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裴源恍若未觉,轻声又道:“听闻那戏楼生意不错,想必能保你一世无忧。未来若遇到喜欢的娘子,便另行婚嫁,生儿育女,一生也算圆满了。”
柳玉书却摇头:“臣只喜欢陛下,心里除了陛下,再装不下旁人。”
裴源微微一笑:“傻话。一辈子很长,优秀的人何其多。朕的玉书这般聪慧温润,未来总会遇到钟情于你,你也钟情的娘子。”
说罢,她轻轻抽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朕累了,你去吧。”
柳玉书似是不舍离去,又仿佛有话难言,犹豫再三,终是俯身行了一礼,一步三回头,缓缓退出了殿外。
裴源从腕上解下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随后倒头继续阖目养神,又去会见了周公。
内殿炉火上煮沸的水咕嘟作响,打破了殿中短暂的安静。
温阳泽顺着窗棂缝隙目送了柳玉书的远去,方才幽幽开口:“去岁的万寿节,陛下命他与韩柏去离间太慈与耿文耀的关系,反倒给了他与耿文耀密谋的机会。两人仗着韩柏单纯,小习惯未曾刻意规避遮掩。还是韩柏的一句无心之言,让陛下对柳玉书生了疑心。”
陆长行不禁心生好奇:“什么小习惯?”
温阳泽收回视线,语气淡然道:“柳玉书喜欢下棋,偶尔便会取两粒棋子在指尖盘玩,他的这个习惯极少展示人前,但韩柏时常跟在他左右,自然熟悉。万寿节那日,柳玉书与韩柏向太慈请安后,便寻了借口找到耿文耀。彼时的耿文耀正在下棋,倾听柳玉书叙事时,指尖也捻弄两粒棋子打旋儿。”
他说到此处,抬头看向陆长行,微微挑眉:“太巧了,不是吗?”
陆长行带着假面,温阳泽无法察觉他细微的表情,只看到他眸色微深,沉吟片刻后道:“耿文耀自幼心高气傲,自命不凡。这种人,最易因几句奉承之词而迷失本心,对自己生出错误的认知。去年一见,他果真愈发自负。本宫本欲带他出宫,却被他言辞相拒。如今想来,柳玉书定是深知其性,才哄骗他谋划了一出投毒,再让他大义赴死的结局,以此继续保全柳玉书暗桩的身份。”
陆长行离宫前夕,曾与温阳泽彻夜长谈,也将耿文耀的真实身份一一道明。
温阳泽念及此事,微微挑眉,问道:“离宫一年,可找到答案了?”
陆长行微微颔首,沉声道:“榷场石室中的油灯本有致幻之效,然而陛下不仅未受其惑,反而因之触发头疾。去岁万寿节,陛下再次因灯油而头疾发作,彼时本宫便已心生怀疑。陛下所中的蛊毒,绝非寻常的母子蛊,而是经过精心饲养的复杂蛊毒。欲驱此蛊,需先解其毒,而解药,就在御宴楼中。”
温阳泽眉峰微蹙,语气沉重:“御宴楼九子才色双绝,明里以色侍奉朝臣,暗中搜罗罪证,加以要挟;甚至还培植出了羽扇、耿文耀、柳玉书等可入宫的郎君,其手段之高明,令人咋舌。一年来,无论是大皇子的眼线,还是本宫的密探,皆未探得幕后之人丝毫线索。此等隐匿之能,着实让人心惊。”
第78章
夕阳西坠,暮色四合,一阵阴风悄然掠过。西门眙心中不安,随手洒落几枚铜钱,口中念念有词:“本神子掐指一算,今夜有雨。”
庄与之忍不住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乌云压顶,层层叠叠,分明是暴雨将至,这还用得着你算!”
西门眙却蹙起眉头,神情愈发凝重:“你不懂,此雨非彼雨。”
庄与之冷笑一声,撇了撇嘴:“自打你住进这登仙台,整日神神叨叨。”他起身,拂了拂衣袍上的尘埃,语气冷淡道:“无甚趣味,我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