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当宋涟清在坤宁宫内殿瞧见秦湘,她整个人滞在原地,“秦大人为何在此处?”
秦湘唇边挂着淡笑,递给她一盏茶,“涟清不是着急寻我吗,娘娘便知会我留下了。”
宋涟清满面讶然,“娘娘已然知晓微臣所谋何事?”
孟岚书半着轻笑否认,“暂时不知,宋大人若想告知,本宫也盛情难却。”
宋涟清窘迫朝她又行了一礼。
孟岚书了然,将内殿交给两人,宋涟清迅速与秦湘简述心中诉求,“此事事关大邺选贤举能,我长话短说......”
秦湘眸底涌出诸多复杂情绪,拍了拍她瘦削的肩头,“涟清所谋,该青史留名,得后世娘子奔走称颂。”
宋涟清揪着的心绪缓缓松弛。
较她谨慎小心,秦湘直率许多,当晚秉明此事。
春闱已过,朱屹立在长案前翻阅各地精简奏章,思索殿试,听后,神色了悟般微动,抛回问题:“改科举,阿湘以为如何?”
秦湘执揖的手没落下,她声量重了两分,“微臣以为微臣的态度已然相当明确。”
换言之,她直言上书,早已做足了得罪他的准备。
朱屹微微颔首。
大邺朝廷朋党贪腐之气沉疴宿疾,朱屹与裴照林近年好不容易肃清,年前,朱屹连开三年科举便是想多招揽清正人才。
若从吏治清明分析,宋涟清此法虽有阻力,然百利无一害,到时,郎君们人人自危不得入仕,入仕后又担忧仕途如何,谁有心思贪污腐败?
半晌,朱屹斟酌道:“此事,朕会慎重思量。”
想到什么,他补充道:“若宋大人问起,便说朕要多思量一段时期。”
秦湘怪异一瞬,“是,微臣告退。”
*
昨日裴照林醉酒,宋涟清没机会与他解释,差人向将军府递了帖子,晚些时候便收到他回乡修养的消息。
愧疚多过于迟疑,她最终于第三日磨墨提笔,为他书信。
而信中人正躲在京郊海棠园,连着几日纵酒作画。
今日裴照林难得清醒,斜倚梁柱观花,眉眼尽是颓然。
“又赏花呢?”
裴照林闻言侧眸,“嗯”了声。
朱屹撑着围墙跳落于地,开门见山:“思淼没想过你为何如此被动?”
裴照林推开木阶上三五酒壶,示意他坐,“舍不得苛责,舍不得轻慢,自然被动。”
朱屹戏笑出声,“归根结底,你将自己位置放得太低了。”
裴照林扯出一丝苦笑,“我与行简,终究不同。”
“有何不同?”
孟岚书和朱屹两情相悦,他自然能将位置放平。
裴照林不然,连这桩婚事都是挟恩图报算计来的。
朱屹见他重又浸在思绪里,掷出秦湘上书的册子,“宋卿想当那千古第一人,不留意便受朝堂八方质疑攻击,更怕思淼与朕生了嫌隙,她将思淼放在与她同等重要的位置,你又何必暗自神伤?”
裴照林酒量本就不好,连日饮酒犯起了头痛,脑中嗡嗡响,却像掰开蜂巢,心里甜蜜不止。
搁下奏章,他揉着几个穴位,唇角弧度加深,下颌线绷得愈发明朗。
他不要银子的模样,朱屹也不禁头疼,这郎君日后定会被夫人吃得死死的,“战火由朕替她挡着,你便让她早些定下婚期吧。”
“我替涟涟多谢行简兄。”裴照林将册子还与朱屹。
后者不免提点他:“罢了,无需太主动,朕有一计......”
裴照林迟疑拧眉,“是否过于下作?”
朱屹:“思淼以为自己多亮堂?”
“......”
翌日,暖风和煦。
宋府马车檐角挂着的铜风铃叮铃响,窗外,店肆、小摊叫卖声络绎不绝。
车帘轻掀,喧嚣闹腾里,宋涟清只盯着石桥下,春波微微荡漾,一如裴照林时常含着笑意的清隽面容。
郎君回乡修养,杳无音信,宋涟清忧心他因推婚期一事郁郁寡欢、内伤复发,她愧意更浓。
加之方才秦湘说科举改革答复时日不定,叫她再等等。
两桩事叠加,打得宋涟清疲倦不堪,阖眸小憩。
她非圣人,现下就生出一缕悔意:为娘子们争公道,她们日后会领情吗,会加倍珍惜科考机会吗,会做些实事吗?
一连三问,竟将她自个儿也问着了,慢慢消散意识。
再醒来,她是被一阵喧天锣鼓吵醒的。
车夫的声音里喜悦溢出:“娘子快快下车,中了!咱们青州来的那位表郎君中了!”
宋涟清惊捂薄唇下车,“崔表哥中了什么?”
报录人身后跟了许多看热闹、沾喜气的百姓,簪着藕粉色绢花的大娘眉飞眼笑,“了不得,了不得!宋大人家中这位崔表哥中了状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