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的意愿确实通过我妈传到我爸那儿了吧,有一次我爸难得有兴致,说要带着我们全家去滑雪。结果东西都打包好了,人也上路了,车走到半路,我却晕车了,我爸怕我吐在车上,就骂骂咧咧地把车开了回去。”
“好不容易盼来的出游就这么泡汤了,还挨了一顿骂——我爸说我是个没用的东西,又说我都知道自己晕车,还嚷嚷着要出去,简直就猪狗不如——呃,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他的原话其实比这要难听得多。我挺受伤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小一件事能让他生那么大的气。”
“好过分。”姜伶没忍住替我打抱不平,“这么难听的话怎么能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嗯……而且,其实我跟我爸提过,我上别人的车都不晕,我只晕他的车,因为他喜欢在车里摆味道很重的香薰。但那香薰后来还是摆在那车里,并没有因为我提了一嘴就被拿走。”
姜伶没说话了,只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好半晌,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轻快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说,“没事,我不爱在车里放香薰。”
心里蜷曲的一块被姜伶的话熨平,我笑了起来,“好。”
“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动物园,不止动物园,还可以去华山、张家界,还有更多的地方。”
“好。”
我垂下眼皮,握紧了姜伶的手,“其实我说这么多,也是想说,就跟你终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一样,我也终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
这次,姜伶看了我好一会才说,“谢谢。这种被你需要的感觉……很好。但其实,我会怕……”
姜伶说着,握着我的手突然收紧。
我定定地看向姜伶,看向我十八岁的年轻的恋人。
夜风掠过草尖,像是大地在轻声叹息。
在夜风里我问她,“怕什么呢?”
“就感觉你太好了。如果哪天跟你分手了……我当然不希望有这么一天……但如果有这么一天的话,我会怕和你分手以后,我再也处不了别人了,会觉得……都没有你好。”
我有些受宠若惊。
原来我在姜伶心里,已经好到了这个程度么。
我想对姜伶说你错看了,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好,或许只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或许只是你对我有了恋爱滤镜。
你知道在我爸嘴里我是什么吗?
——是蠢猪、废物、赔钱货。
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伦理上最亲爱的爸爸啊。
多么讽刺。
血缘上最亲密的人尚且这样评价我,我又何德何能,竟让你如此厚爱我呢。
我张了张嘴,终于还是说不出口。我无法在这件事上做到坦然而毫无保留。
我承认,我在家里没得到的爱与认同感,在姜伶这里得到了。我很迷恋这种感觉,如此温暖,让人上瘾。
我便不敢托出我的自卑。
我对谈恋爱虽然无甚经验,但也通过网络触类旁通地知道,感情里是存在博弈的。
一个人如果把自己的软肋和盘托出,无异于把自己在感情里的筹码全部送给对方,这样会让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太过被动,从而不被珍惜。
不是我不信任姜伶,担心因被动而被姜伶玩弄真心。
或许姜伶在爱里不够成熟,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真心。
我只是一直以来都处在一种不安的情绪中,被这种情绪笼罩久了,我便没法做到完全坦诚。
我可以示弱,但又不能太弱。我需要让自己处于被怜爱的处境,但同时也要容许自己有被想象的空间。
我于是没有抖出我的自卑,只附和道,“那我们就不要分手。”
姜伶别过脸来,定定地看了我片刻,冲我点了点头。
草地上十指交扣的两只手,握得更紧了。
都聊到分手这个话题了,我又想起来一个延伸性话题,“那你和你的前女友……就是你觉得分手之后,还应该和前任保持联系么。”
“那当然不。”姜伶言之凿凿,“分手之后还保持联系,那也太奇怪了,也是对现任的不尊重吧。”
“这么说,你把她们都删掉了?在分开之后?”
“怎么?查岗啊?”姜伶笑了,顿时却又像觉得自己理亏似的,很不硬气地解释起来,“对啊,都删掉了,这是原则嘛。”
我在心里默默记了下来。
不要分手。未来我和姜伶不管发生什么,不能轻易提这两个字。
不可以,不能够。我无法想象有一天我和姜伶连朋友都没得做。
只要想想,就无法接受。
我们绝对,绝对不要走到那一步。
除非,真是到了无力回寰、万不得已、救无可救的时候。
联想之际,姜伶继续道:“不过也不全是我删的,我也会被人删嘛。前阵子还有个人跑回来加我好友呢,说想跟我回到从前……我没通过。说得好听,估计就是惦记我的钱吧,我也是会长教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