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主任过来时,还是问过他,“我能不能坐这儿”,待秦风摆出请的手势他才坐下。
他并非对秦风那个同性恋人的事一无所知,六天前还是他把人收进来的呢。太子爷的动向在医院里一向多八卦,都不用打电话去ICU问患者情况,随便问科室里哪个年轻人,都知道那小男生病情突然恶化,病危通知都发三张了。
因此吴主任今早是故意把秦风拉走。
医生间的闲聊:“朱院长傍晚说,那患者做完手术,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现在送到……”ICU这几个字不提也罢,“幸好你当场处理了脑疝。”
对着前辈,秦风做出微笑的表情,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吴主任话锋一转:“哎你是不是心里一直想着,明明自己技术不错、也判断及时、实打实把人救了,为什么,挂念的那个人就是没好?”
被戳破心底的想法,秦风的筷子停在那儿。
不可否认,今天他一直在等待转机。回报一直未到,他深感不公、又无法言喻。
“我看见你今天用尽全力在做事。但救人是你的职责,如果在内心将它作为等价交换,一旦没被满足……这样的想法挺危险。”
对,秦风承认,内心就是如此自私和龌龊。
“知道我老婆怎么去世的吧?”吴主任又说,“怀孕时各项指标都不错,生产时突然羊水栓塞?大人小孩都没了。”
“我就在同一家医院的急诊上班,在救别人,别人活了,老婆却死在产科。我救活的人数不胜数吧?”
看着56岁头发却已近全白的老师,秦风默默叹了口气。
“你的路一直走得很顺,认为付出努力就会有回报。但你应该知道,不幸和无力才是常态,幸运最遥不可及。”吴主任慢慢享用着食物。
秦风放下筷子。
他俩已如此努力地翻越山海、来到对方面前……
他不理解。明明从小就总结出经验,越努力越被爱啊!
“老师,的确如您所说,我本来觉得,能力所及做多一点事,就为他多积点德,但如果他的病情再没好转,我觉得我也……我做不到像您那么豁达。”
又拿起筷子迅速吃完整碗面,一点都不优雅,甚至还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就像那可爱家伙吃东西时一样。
“老师请慢用。”便站起来,大步大步走进灯光稍暗的院子里。
30年前,高新区在开发那时,母亲就以华瑞医疗的名义拿了不少地,包括这个高新区分院,整个院落极宽阔,景致错落。
不知不觉拐到一个人烟稀少之处。
他记得小时候听说过这有点灵异的事:
高新区分院刚开始建设时,怪事不少。但有次不知哪来的老和尚,也不知他怎么弄的,就在这棵大榕树的树干上,刻了一排字。之后就没那么多怪事儿。
华瑞董事会不敢动它,还为此重新设计过整个庭院的格局。
但据说没人看见上面有字。
所以这方不足几米的地方,在人们口里越来越神秘。
医院建好后,也不知怎么以讹传讹的,许多患者或家属对着这棵树跪拜。说是说拜过之后,手术都成功了。
秦风早就知道,认为这不过是幸存者偏差罢了。就算他之前在这儿上了三年班,也甚少到这角落。
但他今晚突然晃到这儿,突然就想一试。
想了想,他向这棵大树鞠了三个躬:“您好,我叫秦风,是个无神论者。”
对于爱人的急症,循证医学暂已没什么更好手段。
“我实在无法空口说出‘请您保佑’这样的话。比起让您保佑他,我更相信等价交换。如果您真有灵,请看看我身上有什么是您需要的,交换楚非昀像以前那样健康。”
又补充道:“除了我父母的健康和生命,我个人的一切都可以交换。”
如果他死了,我定生不如死;我前面29年平顺而幸运,所得皆已是我所愿;那现在就用我,换他一命。
又等了一会儿,除了树叶被风沙沙吹响,什么都没发生。
呵呵。
逻辑思维掉海沟里了,呵呵。
秦风觉得这举动无聊透顶,便转身往回走,是时候要去与同事们商量下一步治疗计划。
电梯门在三十楼发出清脆叮响时,秦风远远望见王主任进了楚非昀的病房,脚步匆匆。
天啊!秦风冲向病房,贴着王主任闯进内室。
灌注师正在调整 ECMO 离心泵转速,ICU当班的沈副主任正在调整CRRT,王主任的听诊器正贴在楚非昀的胸口。
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前几天一直保持的血氧 95,已降至 88。
“ECMO 流量降到 3.0 了!” 灌注师突然提高声调。可见透明管路里的血液流速明显减缓,暗红色的液体中漂浮着几缕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