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沉寂中,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四门门主,而是一个普通人,在昏暗灯影中青年的情绪是那样强烈惊人。
她想起曾经的自己,初上四门的时候没有一把刀能拿稳,日复一日间,她成了那把人人畏惧的弯刀,她终是开口。
“顾门主。”她道:“我不是珠玉锦绣堆里出来的人。”
顾崇之皱眉。
“我早就成了血淋淋的一滩污秽,杀过很多人,做过很多恶事,想来死后也会下十八层地狱,所以也并不畏惧什么因果。”
“我不顾一切复仇,想要撕烂那些人伪善的面具,他们不该做了错事,却仍然能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她盯着他,淡声:“我阿姊就是被人摁住手脚,在烂泥里被人往死里作践,而那些人现在高枕无忧,顾门主是要我眼睁睁看着阿姊成为一堆烂肉,往后数年再无人为其翻案?”
“我做不到。”
街上的脚步声也似听不见了,风雨还在簌簌而落,少女站在原地,却像是失去了灵魂,已经死掉了,像是浇灭了最后一丝光。
顾崇之上前一步想要拽住她。
他道:“那我呢?”
姜藏月开口:“顾门主能让青衣从四门拿消息,已经是天大的人情。”
“只是人情?”顾崇之狠狠握
住她手中伞柄,眸中涌出一抹暗色:“十年相交只是一句人情?”
“青衣,你懂的我的意思却要避而不谈。”
“你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
雨幕犹如攀爬的沉默,溅在地上晶莹一片,他眸中几乎顷刻被暗色席卷,再不见一丝光亮。
顾崇之从腰侧抽出长刀,耐心擦拭。
“当真是有?”他莫名笑了起来,对她说:“他配么?”
他笑得肆意妄为,根本不怕旁人的侧目。
顾崇之原本就是肆意嚣张之人。
他为何会顾忌旁人。
那双手径直握上她的指尖,要将人不管不顾往怀中带落下一吻。
姜藏月当即往后躲去。
他就这样看着,将她平静无波的情绪看尽眼底,就那样看着。
“这是要强抢民女?”
雪衣乌发青年执伞缓步而来,一抹刀锋带着凌冽寒风破空而来。
顾崇之微微偏头松开手,同样目光似刃,狠戾得几乎将风声割裂。
姜藏月退远几步。
纪晏霄执伞,一手把玩着白玉扳指,笑得温润。
那投掷出去的匕首将鸟雀死死钉在树上,不消片刻,生机泯灭,风里带着的几丝雨线也驱不散此刻的毛骨悚然。
雪衣青年眸底似一汪暖融融的春水,让他瞧上去雾霭沉沉。
“顾指挥使抢人也要问问姜姑娘的意见。”
“姜姑娘不愿意。”
“你便不能将人带走。”他唇角微弯挡在了姜藏月面前。
第168章 立场
雪衣青年就站在她面前,东街上一只狸花狸奴叫了一声,似风一般掠过,还在他靴子边蹭了两下。
姜藏月将狸奴抱起来,只道:“义兄。”
纪晏霄无奈一叹,看向她,才道:“安二小姐何必得罪暗刑司的顾指挥使,人都说顾指挥使杀人不眨眼,你这般柔弱,岂能经得起他惊吓?”
“不是还要为安老夫人挑选香料么?”
姜藏月顿了顿,今日顾崇之的做法的确超出了她的预料,更像是一时有些失控,也许冷静一段时间他自然会想清楚,她纵使没有心仪之人也不会是顾崇之。
姜藏月垂眸:“的确耽误顾指挥使了,不过是在路上马车坏了这才偶遇。”她摸了一把狸奴将它递给后跟上来的宝珠。
“安二小姐。”
顾崇之的嗓音带着些许邪肆。
姜藏月没有回头。
身后人长刀入鞘,再次抬头时,露出了锐利萧杀的眼睛。
“与虎谋皮终究养虎为患。”
姜藏月收了伞。
此刻雨停了,地上到处湿漉漉一片,映照出少女淡薄的眼。
他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若她依旧选择与纪晏霄来往,只怕四门来日不会再给她任何帮助,这才是真正的恩断义绝。
纪晏霄同样将伞递给身后的庭芜。
他又接着叹气。
“这样的话可信不得。”
“你我之间沾亲带故,养虎废粮食,如何又能养得起,倒是顾指挥使抬举了。”
而后风起的刹那,顾崇之手中长刀出鞘,强势的力道直接将庭芜手中伞戳得稀烂,瞧得人心惊肉跳。
庭芜瞬间将伞丢在地上,满脸恼火:“你——!”他就说这暗刑司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雪衣青年站在长街小巷之间,长身玉立,山似温,君如玉。如一朵开得荼蘼的雪白山茶,不见分毫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