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满至今都记得那一幕。
她小心翼翼打开门。
十岁出头的宋隽言站在灯下,头发有点乱,似乎才睡醒。
他语气不耐烦,“你哭什么?”
或许是当时的光太暖,将他的眉眼染出了几分家常可亲。
又或许,与他第一次相见时,她就已然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宋满鬼使神差地告诉了他。
宋隽言一顿,那个瞬间,宋满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是下一秒他声音都软和了下来,问:“我能进来吗?”
宋满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宋隽言进房后没多说,利索地给她换下床单,拿进卫生间。
等宋满意识过来,急匆匆跑进去,便看到宋隽言站在盥洗盆边,就着那一块污迹搓洗。
白炽灯下,他低着头,露出白凉的颈骨,分明应当让人似觉清霜一样冷漠,可宋满竟感到一种恍惚的温情。
那个瞬间她本该羞赧,倒不知为何一径站在那儿,定定看着他。
直到少年把床单一拧,就进卧室给她重新铺上。
“用吹风有声音,你等下上床多拿身体卧一下,很快就干了。”
宋满懵懂地点头,十指缠成麻花,犹豫要不要跟他说谢谢。
他却突然转过头,拊了一下她的额,“别怕,明儿干不了,你就甩我头上,就说我晚上睡不着来你房间闹你,把床单弄脏了。”
那声音,像她还在孤儿院时,晚上睡不着觉,院长将她搂在怀里,给她讲故事时点的那盏灯。
温暖,明亮。
一种能全然依附的安心感。
后来,无人的花园,僻静的角落,都成了宋满与宋隽言的秘密基地。
甚至偶尔饭桌上,大人视线不及之处,她也会悄悄地朝宋隽言递过去一个笑,或者是飞速地搛菜丢进他碗里。
宋满那时小,心思很简单,她只是觉得这个小叔叔,很好。她想对他好。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第一天她上门时,她绝对绝对会叫一声‘小叔叔好’,就算被送回孤儿院也愿意。
如今情景再现,理智告诉宋满不应当管。
她已经与他划清了界限,合该冷漠地注视这场教训。
她却不由地张了张口。
宋隽言视线恍惚撇了过来,随即他便抢在了她之前说话:“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宋满喉咙发堵,塞满了各种情绪。
看了尽性的阮文华,这时也不忘目的,“既隽言都这么说了,父亲您也别太生气,气坏了身子,而且隽言这事说大也不大,日后叫廉明多管教管教就成了,但那沈小姐因此把怨气撒在满儿身上……做法真真上不了台面。我起先还以为是多识趣的姑娘家,今儿我也算是瞧见了,权有能多养人!”
最后那句可谓严重了。
宋老爷子和宋廉明脸色都变了。
好在这时保姆布好了菜。
宋老爷子沉吟片刻,说道:“先吃饭吧。”
宋家家规,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默。
吃完后,宋老爷子找宋廉明有事,两人去了书房。
阮文华和宋隽言没什么好说。
方方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她还记着桃源里他压她一头的难堪。
阮文华问宋满明天回不回学校。
余光里,宋隽言踩在草坪上,嘴上咬着烟,他微微低头,袖子卷起露出嶙峋的手骨,指节在打火机上一按,火光跃现,照亮他的眉眼,和夕阳同一个暖色。
宋满不由想起那个晚上,心念一动,也没听见阮文华到底问什么,含糊的‘嗯’了一声。
阮文华便道:“那你今儿早点睡吧。”
宋满点头,目送阮文华进屋后,本想克制自己不去往外看,可目光追随他已成她的本能。
是以,等她无意识转头看过去时,便看到:
男人不知什么转过身来,突然暗下来的天,黑洞洞的,像被强行装进了兜子,男人脸上的情绪也似乎被装了进去,只有指尖一点猩红在闪。
一明一暗。
似他蛰伏的眼睛。
又恍惚,是她的心跳。
宋满大脑一空,转身逃上楼。
第25章 满儿,别再推开我了
这夜,宋满睡得不安稳。
浑身骨节像被按摩师大力揉过,哪儿哪儿都酸疼,翻来覆去,最后终于翻醒,鼻管里呼吸火烧似的。
一探额才发现自己发烧了,宋满打电话到保姆间,叫他们拿药进来,不要惊动别人。
须臾,宋满听到敲门声。
她强忍着眩晕开门,“谢谢……”
刚发声,晃眼瞧到来人,宋满一悚,立时关门。
宋隽言长腿一伸,卡住门,然后挤了进来。
她发着烧,浑身都是软的,他猛然这一举动,她直接跌跌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