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正好,等明日你与蕙娘见面,这段时日,你二人正好相互作伴,也不至于一个人无处可去。”长公主笑道。
霓裳带笑,颔首应下。
“女大当嫁。蕙娘姻缘或便将至。”
霓裳又听她如此说了一句,便抬目,望去。
长公主笑着解释:“下月便是齐王五十大寿。崔家有一故亲,论祖上,百多年前世宗一朝,两家还是舅甥至亲。如今后代子弟虽天各一方,免不了有人情变迁,只齐王常说,祖上之亲,断不可废在他的手里,需勤加维系。”
“那家姓裴,如今当家之人是齐王小辈,名世瑛,另有一胞弟,叫做世瑜。齐王亲笔手书,早早便给裴家兄弟发去请帖,料到时应也会来。裴家长兄已有家室,那世瑜却年方弱冠,尚未成亲。此番正好借着寿喜,若能结成姻缘,一来,不负祖上之亲,二来,两家往后更可齐心协力共举你的阿弟,复我李朝江山!”
霓裳怔望姑母。正在出神,耳中忽然传来一句语声。
“你怎的了,你在想甚?”
李霓裳顿时惊觉,立刻摇头。
长公主这才笑了,又望她一眼。
“阿娇,你可想过自己的姻缘?”
霓裳对上了长公主的眼。
姑母那一双看着她的笑眼极是柔和。然而李霓裳怎会看不出来,这一双柔眼的深处,却是试探。
“我朝虽已不存,然从前侥幸留存的世家当中,仍有不少似崔重晏这般的英才,齐王这等孤忠,也非少数。只可惜各方无不各自为政,难成气候。当世急需有人能站出振臂,好叫天下齐心协力,共抗贼逆。”
“齐王常与我讲,他生平最为敬仰之人,便是世宗一朝的裴相裴冀,当年亦如同今日,山河破碎,然他以一人之力召天下忠良,力扭乾坤,如补天裂,是当之无愧的中兴功臣。齐王有心效仿。”
“你是我李朝的正脉公主。你自出生便有祥瑞之名,天下人尽皆知。又有当日天降大雨,浇灭焚台,足可见是上天护佑。你今助力崔家,他便名正言顺如得天授。日后再加裴家兄弟在旁协从,何愁我李朝不复?”
姑母不疾不徐,叙着家常一般,和李霓裳说着话。
从得知自己将要踏上回程的那一刻起,她便已做好任何事的准备了。
她已猜到姑母接下来会说什么。
内心忽然变得平静无波。片刻前手心沁出的一点残留冷汗,亦消退了下去。
没有半分回避,李霓裳抬眸直视自己的姑母,静待她的安排。
长公主此时反倒显得迟疑起来,顿了一顿。
“便是齐王世子崔栩。”她说道。
阁中沉寂了下去。片刻后,响起长公主低低的一声叹息。
“莫怪姑母。既为公主之身,自有公主之命。”
李霓裳并无多余之举,只改坐为跪,向她恭敬地叩首,以此礼节,表自己对她此前多年以来照顾的谢意。
长公主欣慰颔首。
“那便如此定了。齐王寿日当天,趁四方到齐,一并宣布此讯。”
第6章
崔昆负手立在前堂通往后院的一道曲廊台阶下,微仰着面,视线越过檐廊的顶,投在其后露出的一座小檐楼顶上。
楼中宿着昨夜刚到的那位少女。
晨光渐亮,天空薄青,将昨夜隐在深夜里的小檐楼的轮廓显得越来越清晰。不过一夜功夫,楼顶的黑瓦便覆上一层不薄的白霜。
又一个考验人的冷酷的严冬降临了。
崔昆眺望片刻,转面望向身后侍立着的一名仆从。
崔昆面容不怒自威,早年带兵之时,往往身披战甲,与部下一道破军冲杀,每有战利,必分赏有功之人,自己则束身俭约,如今姬妾皆无,冬夏不过各两套常服。无论部将还是府中仆下,无不对他发自内心地既敬且畏。
那仆从方才一直都在望着这边,以便时刻应召,见状迅速小步奔上。听到家主问是否已将话传到,点头:“禀齐王,方才说快了。世子应已在来的路上。”禀完,窥家主眉头微皱,显是不悦,忙机灵地又道:“小人这就再去催。”
崔昆道了声不必,迈步便去。
却说崔栩昨日傍晚回城,意犹未尽,又喝过一番,方搂一侍妾尽兴而眠。崔昆因白天收到有关潼关之战的最新消息,心内担忧,连夜召了几名司马与幕僚在军府内就着舆图沙盘推演局面,故并不知晓城门口发生的事,回来收到报告,虽感恼怒,但崔重晏不怪,儿子醉睡不醒,加上心事又被潼关形势羁住,事也就草草作罢了。
崔栩方已被外头的侍女催醒,知崔昆要自己过去,疑心是为昨日城门口挑衅崔重晏的事责备自己,自是不愿,心内更感不平,借宿醉头疼暂时拖延,一面坐在榻沿由那侍妾助着慢慢穿衣着履,一面思忖见面后如何应对。只还没想好,又听外面催声传来,烦躁不已,知是躲不过去,一把推开还在身旁痴痴昵昵撒娇纠缠的侍妾,自己登上靴履,大步走到门后,怒冲冲一把拉开了门,口里骂:“催什么催!迟个片刻,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