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儿唇角的笑意僵住,苦着一张脸望向沈鸢:“姐姐,我想上山,我答应了杨树,明日会去看它的,我不能言而无信。”
沈鸢笑着逗命小孩:“那怎么办,姐姐也不认得上山的路,得你姑姑带着才能走。”
萤儿的父亲这回没一起跟着来,老宅就他们三人,乐得自在。
萤儿双唇抿成一道直线,她背着双手,一步一个脚印,慢吞吞挪到刘夫人身前。
刘夫人故意转首,不理人。
“姑姑。”
萤儿晃着刘夫人的手臂,“我错了,我明日也要跟着姑姑上山。待我把草药卖了,我给姑姑买金簪子。”
刘夫人被晃得头晕眼花,无奈笑出声:“什么草药这么值钱,还能买上金簪子。”
萤儿大言不惭:“别人采的不值钱,我采的可未必。”
姑侄两人互相拌嘴,沈鸢扬起的唇角从未放下。
老宅窗前栽着数株青竹。
竹影婆娑,模模糊糊映在窗子上。
沈鸢敛住笑意,或许是离开了汴京,离开了谢清鹤,沈鸢心口涌起的不再是慌乱和不安,而是平静淡和。
她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竹影。
倏然怀里一沉。
萤儿“啪嗒”一声坐在沈鸢怀里,晃着脑袋提醒:“姐姐,别忘了我的草药袋。”
她还小,有时只会跟着大人鹦鹉学舌,“那可是萤儿的命根子,不能忘的。”
沈鸢被逗乐:“什么命根子,这你又是打哪学来的?”
萤儿半点也没有出卖刘掌柜的自觉:“姑父呀,他抱着自己的钱袋子是,也是这样说的。”
刘夫人挑了挑眉,不动声色道:“你姑父也有钱袋子?”
萤儿诚实点头:“有的,就在书坊楼上的金丝檀木立柜,在……第二个格子。”
刘夫人冷笑一声,扶着萤儿柔声道:“好孩子,姑姑再给你摊个煎饼吃,可好?”
萤儿拍掌大乐:“好好,萤儿要三个饼饼,一个给姑姑,一个给姐姐,还有一个……”
她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给萤儿。”
沈鸢和刘夫人相视一笑。
……
落日西斜,群鸟回林。
陵江上泊着几叶小舟,江水映着满天红霞。
倏尔,一道尖锐的嗓音从江上传来,伴着徐徐的水声。
“找、找到了!找到沈贵人了!”
捞起的那人在水中泡得浮肿,面目全非,可身上的石榴红锦裙,沈鸢却是认得的。
地上的沈鸢早就没了气息,双目紧紧闭着,双手宛若无骨,垂落在一旁。
手上、脚上满是累累伤痕,斑斑血迹凝固在沈鸢脸上,可那张脸上却意外的平静。
唇角微微往上勾起,沈鸢好像又一次嫁给了苏亦瑾,又一次成为了苏少夫人。
身影僵硬从地上坐起,沈鸢一身红衣,她朝谢清鹤弯了弯唇角,就像站在高台那会一样。
沈鸢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两句话。
“殿下,我要嫁人了。”
“我要成亲了。”
“我要成亲了。”
“我要……成亲了。”
谢清鹤猛地从梦中惊醒,养心殿外红云满天,窗前枝叶乱颤。
树叶沙沙作响。
谢清鹤一手揉着眉心,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
崔武匆忙转过屏风,忽的瞧见书案后的谢清鹤,崔武脚步一顿,垂首敛眸。
“陛下。”
谢清鹤嗓音喑哑:“还没找到?”
崔武往后退开半步,避开了谢清鹤灼灼视线。
崔武不知是第几回劝说谢清鹤:“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就算找到,只怕贵人早就……”
“她没死。”
好似在自欺欺人,谢清鹤一字一顿,“她不会死的。”
端午那夜,崔武亲自带人,往陵江下游搜寻了十来里路,依旧不见沈鸢的身影。
陵江上下游都有金吾卫严防死守,但凡沈鸢是从岸上离开,都不可能逃过金吾卫的眼睛。
可没有,没有人从岸上离开。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在水中泡上整整一夜,所有人都知道沈鸢找回无望,可谢清鹤还是不甘心,一遍又一遍往江中捞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直至今日,陵江上依旧有人在打捞。
“备车,朕要出宫。”谢清鹤沉声。
马车一路往陵江疾驰而去,江风清风徐徐,水涨船高。
十来个金吾卫在船上撑着竹篙,谢清鹤从马车走下,一眼瞧见立在江边的沈殊。
腹部轻轻隆起,沈殊一面望着江水,一面扶着自己的肚子。
那双红肿的眼睛似是流干了眼泪,她双目茫然盯着一望无际的江水,玉竹手中捧着鹤氅,细细给沈鸢披上。
“少夫人,我们回去罢,今日怕是、怕是也找不到人。你如今还怀着孩子,夫人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