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念头在脑海中翻涌着,忽然听到冯燕芳又问。
“我比较关心你为什么和同学打架,说说吧,冯山月。”
即便已经快满十八岁了,即便不久前她还硬气地关上手机离家出走,但当听到妈妈压低声音叫自己大名时,冯山月还是下意识地回正了身子,应战似的绷直背。
但很快,想到自己动手的理由,想到何志宇那时的表情,一股蛰伏在体内始终不能平息的怒意支撑她出口反驳。
“有人骂我哥,我把他打了,不行吗?”
车行至路口,冯燕芳踩下刹车,两人的身子随着惯性往前倾,她转过头来,皱起眉。
“骂你哥哥什么?”
冯山月含糊:“不重要,反正是骂了。”
冯燕芳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敲了敲,显然被这句话激起了些许情绪。
冯山月偷偷看她,心里竟有些小小的希冀。
再多问我几句吧,向我证明你的关心与担忧,给我一点对你倾吐的勇气。
像小时候那样,在我打闹后拉着我的手,检查我有没有受伤,即便要训斥,也会将我抱在怀里,告诉我那是因为担心。
可冯燕芳沉默了许久,开口时说的却是:“有什么气,不能考完试再出吗?”
冯山月额头还烧着,突然感觉那些没落尽的冷雨在顷刻间浇了她一身。
妈妈对她露出为难的表情,用自认为最轻柔的声音劝导着:“这次只是一模,如果是高考,别人在你面前激将你,你也要在考场上和他打起来吗?有些人就是不安好心,故意在关键时刻破坏你的心态,你出手了,就是如他的愿了。你哥走了,妈妈心里也难过,但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总不能……”
她压着脾气,苦心孤诣地劝着,突然听到冯山月哈地笑了一声。
“你真的难过吗?我看不出来啊。”
抬眼望去,对上的是女儿失望至极的眼神。
路口的绿灯亮起,车没有开动,身后传来催促的鸣笛声。
冯山月摆好了争吵的架势,想象中的呵斥却没有降临,该爆发的矛盾也哑了火,她只看到妈妈极为疲惫地抬手拂过眼睛,挂挡起步,开车驶过路口。
一时间,只能听到外面的车流声,
明明蓄满了力气,对手却不应战,冯山月的攻击落了空,不甘心地继续说着:“我不光打架,自招也考砸了,那些资料我回去就把它们扔了,不用浪费你时间研究。”
直到车驶到家楼下,两人上了楼,进门之前,冯燕芳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冯山月跟在她身后,望着冯燕芳的背影,有些恍惚。
葬礼结束后,妈妈没有请假,照旧去上班。偶尔工作没处理完带回家,能听到她中气十足地在客厅里与同事打电话交流。电话那头的人如果说了玩笑话,她也会跟着笑两声。
今天亦是如此,她依旧穿着打理过的套装,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冯山月甚至无法在其中找出一根白发,把它变成自己心软的契机,让她从中窥见母亲的软弱与老去,通过它的出现,来解释妈妈如今不为她和哥哥出头,是因为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可是你和领导据理力争吵架的时候,明明声音那么洪亮。
大门被打开,冯燕芳侧身让她进去,自己却站在门外。
她的神情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抬手去摸冯山月的额头,说:“还好,没那么严重了。我今晚要加班,药箱里有退烧药,吃了药还是难受就给我打电话,或者找你爸,叫他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粥喝。”
她不再提起冯山月打架和考砸的事,仿佛是因为今晚的工作还没结束,她抽不出空来处理这个棘手的难题。又或者她打算采取冷暴力的手段,让发着烧的女儿独自在家反省。
冯山月进了门,抱着书包靠在了沙发上,听到大门关上的响声,气流掀动,吹得窗帘摇晃。
随后是冯燕芳的方跟鞋踩在楼梯里远去的声音。
她坐着缓了很久,才睁开双眼,眼泪一滴都流不出来了,心脏像被用力拧过后扔在角落的毛巾,布满皱痕。
客厅的窗户开了条缝,雨后的晚风从外面往里灌,吹在她脸上。
冯山月忽然察觉到,比起清早她走之前,屋子里的某处发生了变化。
她起身,走到郑海阳的房间门口。
低头看去以后,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怔神。
门锁被换过了?
锁舌不再松动,门板也终于关紧了,不会在起风时跟着一起摇曳,发出扰人心神的吱呀声。
冯山月将手放在门把上,拧了拧,再次确认这是换过的门锁。
可是……妈妈不是说,过两天才找人来修吗?
早上是她和自己一起出的门,爸爸上班的时间更早,也不可能留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