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驰将空了的水杯接过去,看了她一眼,径直离开房间。
明明是面无表情,她却不知为何从那眼神中品出几分幽怨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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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安静下来,门被掩上。
冯山月保持半靠在床上的姿势,把被子往上扯,将脸埋进去。
她仔细复盘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没找到什么漏洞,虽然措辞乱七八糟的,和她平时的风格也大相径庭,但总归是糊弄过去了。
大脑中仍乱成一片,她甚至有些庆幸这份混乱。
睁眼后就被巨大的尴尬迎面砸中,之前经历的种种令她愤怒、悲伤的情绪都随之冲淡了不少,为了拽住摇摇欲坠的脸面,她不得不紧急调动所有的理智。
冯山月做了个深呼吸,又猛地将脑袋从被子里抬起。
这是他的床,上面有他的味道。
尽管两人的家里总喜欢买同款日用品,她也在上一次意外
靠近时闻到了熟悉的柔顺剂香气,但当贴得足够近、仔细嗅闻时,仍能察觉到气味上细微的不同。
相比之下,她哥哥身上的气息要更温暖、更厚重,但袁驰的气息要冷淡得多,她能闻出一股浅淡的、陌生的薄荷味。
冯山月把被子一掀,下床出了房间。
客厅里的顶灯开着,脱离了昏暗的环境,光线令她眯了眯眼睛。
沙发上,她的衣服被烘干过,叠好了摆在一旁,袁驰坐在离它们最远的另一端看手机。
听到脚步声后,他瞥了她一眼,又重新把视线落回到手机上。
冯山月把衣服抱进房间,心不在焉地换好,忍不住再一次暗中对比。
在明亮的灯光下,他那副略显冷淡的眉眼也和她哥哥完全不相似,她想象不出袁驰用他那张脸模仿郑海阳笑嘻嘻犯贱时的表情。
连那件黑色卫衣也不是郑海阳会穿的风格,她哥偏好暖色调的衣服。
冯山月把外套拉链猛地拉到最顶端,用了点力气。
……明明有那么多不相似的地方,为什么她会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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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回到客厅的时候,冯山月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尽管脸色因为低烧还有些苍白,额头上还贴着被冷汗打湿的刘海,但隔着些距离看去,已经和往日没多大差别了。
她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用通知的语气飞快地说:“我英语考砸了,这次的分数肯定比你低,也拿不到全市第一了。”
一副愿赌服输的样子,说完就去拿自己的书包,在里面找手机。
袁驰靠在沙发上,偏头看过来,没提考试的事,冷不丁挑起一个她最不想听到的话题:“何志宇和你一个考场,对吧?是不是他?”
甚至不用把话说完整,也能听出他对下午发生的事有所察觉。
冯山月猛地抬头呵斥:“别提这个名字!”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只剩她从急促到平稳的呼吸声。
她望着袁驰,读懂他眼中的含义——告诉我。
而那个令她作呕的秘密就在嘴边,她只要说出来,就可以不必独自承担这份痛苦的重量。
半晌,冯山月终于开口:“……他居然敢在我面前提我哥。”
袁驰蹙眉:“什么?”
书包仍带着潮意,冯山月用指尖抚平里面被雨水打湿而卷起的书本:“我哥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他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还眼睁睁地看着我哥去死。今天下午他告诉我,我哥死前求他打120。”
剩余的信息被她省略,但只有这些也足够了,冯山月听着袁驰骤然急促的呼吸声,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变了脸色,心底涌起苍凉的快意。
是你三番五次要问,现在我说了,这份难过与愧疚的鞭笞都是你自找的。
可紧接着,像是被割开了一条口子的气球,更多的情绪与倾诉欲从里面涌出来。
袁驰是和这对兄妹一起长大的人,三个人之间拥有太多共同的回忆,冯山月知道自己的心情他能懂,她也懂他在回忆郑海阳时会带着怎样的情绪。
两个人坐在沙发两端,隔得很远对视,却把彼此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冯山月轻声地问:“我哥才不会求他,对不对?”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也和我一样了解他,请你告诉我那个我想听的答案。
……尽管我也不知道,我最想听到的是什么。
她看见袁驰的眉头越皱越紧,像她下午做英语听力时的样子,理智被剧烈的情绪波动拉扯着,却不得不去解一道无从下手的题目,在选项中长久地犹豫,得不出答案。
终于,他嘴唇动了动。
冯山月盯着他的嘴。
却只听到一句反问:“他拿走的东西是什么?”
“哗啦!”
硬皮笔记本被冯山月猛地扔出去,在空中划过弧线,重重地砸中他的肩膀。